寿康二十九年,冬至,上京。
朱红色的宫门敞开,一架马车从黑暗中驶出,沿正午街向东去。
小童从后门接过一封信,步履匆匆地顺着曲折回廊向后屋走去。万籁俱寂,雪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分明。
一束腊梅在风中亭亭地立着,冷香傲寒,该是引得人驻足观赏的。这小童倒是看也不看,低垂着头只顾行走。
待走到主屋前,看到门口立着的侍卫,小童短暂稳了稳气息,走到台阶上。侍卫附耳,小童近身说了些什么,将袖里的信交给他。
侍卫眼神一凛,抬手扣门,也不等屋里人回应,将门开了个细缝,侧身挤了进去。小童这时候才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喷嚏,抬眼瞥了瞥纷扬的雪花,摸摸鼻子,揣手,垂眸,在檐下站定了。
屋内地龙烧得火热,饶是冬至日,何非走进来也是被激出一层薄汗。热气蒸腾着本就充斥房间的中药味,更显苦涩。
何非定身,展开信扫了一眼:“侯爷,宫里来人了。”
武阳侯——顾蔚泽,幼年丧父,世袭爵位。本该是在朝堂上谋求官职做出些功绩的年岁,却是上京城里有名的病秧子。坊间有句话,“春旱百姓苦,冬寒侯爷愁”,便是讲的这武阳侯。春天大旱,作物发不出,百姓没有收成自是苦不堪言;冬天寒冷,朔雪纷飞,对百姓来讲意味着明年是个丰收年,可这侯爷倒是极有可能熬不过去。
话语间,从厚重的床帐后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骨骼明显,手指修长,青筋不明显的覆在手背上,是双该执笔握卷的手,困在这层层叠叠的帐幕后,因为细瘦,显出了本质的病弱。
顾蔚泽听过话,也不出声,指尖微微在虚空中点了点。何非会意,从腰间锦囊中摸出一粒药丸,上面一步进到帐里。
床帐内药味更是明显,几乎已经到了刺鼻的地步,何非面不改色地伸手将掩盖在厚重被褥下的人扶起,将手里的药丸喂入微张开的双唇中。
感受到身下人胸腔剧烈的起伏,明显加重的呼吸,何非心下掠过一丝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领命出门。
走出门,叫醒靠在门槛上被冻得昏昏欲睡的小童文思,俩人一路向侯府大门去了。
方一到门口,刚好碰到宫里来的马车停稳,从上面下来个太监,一手搭在随身的小太监身上,踩着车夫的背,在地上稳稳站住。
好像嫌雪湿了衣衫似的,一个眼神,旁边的小太监识时务地撑起了伞,马夫还跪在地上,替他擦净了脚背上粘上的泥水。
做完这一切,太监成福仿佛才意识到侯府门口还站了两个人,眯缝着眼,嘴角向下,不咸不淡地开口了:“瞧杂家这眼神,竟是没看到侯府的二位。”
文思行了个礼,接上话:“成福公公说笑了,圣上顾念着,麻烦公公亲自跑一趟来探望咱家侯爷,是侯府的荣幸。”
成福睨了一眼,带上些笑意:“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带路吧。”
文思点头称哎,微退一步,迎着人进门后,跟在身后指路。
今年冬至日雪下得格外大,在宫里伺候着皇帝,有暖炉有热茶,不觉得寒冷。来了侯府,府上没甚奴才,竟是连个扫雪的都没有,硬生生让那雪积得能没了小腿肚。
成福心里骂着,被雪冷得哆嗦,稍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被何非扶住。
“公公小心,雪天路滑,”何非侧脸望着紧闭的房门,“这便到侯爷寝房了。”
成福失了面子,抽回手,愤愤地一甩袖子,朝着里面行了个不算妥帖的礼,“侯爷,奴才领陛下的令。”
见无人应答,成福也不等,上手就推门。何非想拦,被文思拉着袖子,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房门大开,满屋的药味混杂着热气倾泻而出。成福被突然的苦涩味扑了满脸,欲做呕吐,抬手以衣袖掩了口鼻,待适应这难捱的味道后,皱眉进了房。
“奴才奉陛下口谕。”成福双手交叉垂在下腹,说完这句便不出声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地龙燃烧的声音。
“奴才奉陛下口谕。”
“……”
何非文思上前想说什么,成福转身,盯着二人的膝盖:“还不接旨?”
两人被噎住,还是文思先冷静下来,拽着何非跪在了地上。
床上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夹杂着如破风箱一样的抽气声。何非当即就想上前扶:“侯爷!”被成福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按在地上的手在衣袖中捏成拳。
“臣,”顾蔚泽终于挑开床帐,好像这小小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匍一露面,便脱了力般地跪在地上,“领旨。”
成福笑了笑,将拂尘搭在臂上:“近日天寒,陛下挂念着小侯爷身体,特命奴才来替他瞧上一瞧,侯爷露面了,奴才才好回去复命不是。”
又是几声从肺里呛出来的咳嗽:“臣叩谢陛下抬爱。”顾蔚泽断断续续地把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