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王淳媛十六岁的冬天,中都下了大雪,呼一口气就能结一大块的冰,屋檐下凝了一排的冰棱,像锋利的刀齿。
外面是漫天大雪,屋里点了炭火,却很是暖和。画寒跺脚抖抖鞋上的积雪,跑进来告诉她。
“二小姐!顾先生在外面!”
她正翻着四海书,闻言抓起书就跑出去。
“顾振堂!外头冷得很,你快进来!”
他穿着毛领的斗篷立在外头,一动没动。
“阿媛,回屋拿件厚点的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他低声说。
她愣了一下。
顾振堂走近身来,从她的手中把四海书抽了出去,轻轻推一把,催促道:“快去吧。”
她茫然应下,进去拿斗篷,又嘱咐了画寒几句,急急跑出去。
他带她出了王府,在空无一人的雪街上走着。王淳媛原以为,顾振堂是个爱热闹的人,每每带自家学生溜出去玩的地方不是庙会就是樊楼酒肆,却在此时觉得,他最适合的还是寂静。像这样,空无一人的寂静。
寒梅傲雪。她想到了一个最贴合顾振堂的形容词。
那是一条几乎走不完的道路,她想不起来太多的细节了,只记得那年的雪当真是刺骨寒冷,从脚底钻上来的寒意蔓延整个身体。她紧紧抓住斗篷,还是觉得有冷风钻过空隙,胡乱拍打在身上。
顾振堂最后来到了座八重高顶的祠堂,正中是高达数米的卷轴,画有冥王飞舞的衣袂和祥云,神女金车白马,恣意张扬。
他划亮火柴、点起红烛。满目顾姓牌位。
“这是我家族的祠堂。”他告诉少女,“我家族里的人,寿命比常人长,因此也老得比别人都慢。”
“活得长久,不是好事吗?可以看更多景致、做更多的事情。”
她被冻得声音有些颤抖,听见他尾音往下一坠,言语中的“长寿”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心下也是吃了一惊。她想起在四海书里看到过的一些话语,记起了判官、忘川府等诸多书里写的人间规则之外的事物,隐约猜到了一些。
“为漫长寿命付出的报酬,是来往阴阳、见鬼,善者渡之,恶者猎之……判官是为了维护世间规则而生的存在。可是阿媛你瞧,这世间哪还有规则可言?黑暗聚集在阴影之中,如同河底的暗流,终会大乱。”
外面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如一群啮齿的鼠类,群涌而来!
顾振堂迅速吹灭烛火,把她推到黑暗之中。
“今日是上一任家主、我父亲的忌日,他虽给我起名为振堂,我却半生背道而驰,甚至当年意气用事被赶了出去,到头来流落街头,幸好令尊慧眼识珠,把我捡回去当了你这丫头的教书先生。”他自嘲地笑了笑,“时耶命耶?时耶命耶!”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明处为首的那个人样貌和顾振堂几乎一致,脸上却写着傲气和自负。是她从未在顾振堂身上看到过的。
“顾天师,呵,他以为没了忘川府主,没了其他三家的反对,当天师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顾振堂把声音又放轻了一点,“阿媛,这世间被我四哥搅得太乱了,他们都不愿意出手,只有我去拦他了。”
他拉着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这条密道横跨中都和关内道两地,两端设置了传送阵法,还是当年父亲为了方便与母亲花前月下,花了不少精力偷偷完成的,废掉了不少珍贵的材料……可以自由出入缥缈堂,父亲只告诉了我这个秘密。我原以为他错付了人,可如今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从前算的命还是有点准头的。”
“阿媛,我答应你,如果我成功了,下一朝一定会是太平盛世。”
他拉着她走出黑暗的时候,他们又来到了大雪的中都街头,站在一户寻常民居前。青年提着灯笼,打着一柄竹伞立在门口,身后探出小少年的脑袋。
顾振堂向他们颔首,接过灯笼,往前走去。
那少年却没马上跟上,小跑了几步,把暖暖的手炉塞进她手里,“阿娘说那么大的雪,你肯定冻坏了。”
她牙床打颤,连句感谢的话都说得困难。炭的温度透过铜炉传到她手上,她把它紧紧抱在怀里,总算是感到恢复了了一丝生机。
“阿媛。”顾振堂在几步之外叫她。她应了一声,踩着透骨的凉意跟上去。
领头的年轻人在前厅停住,低声和顾振堂说了几句话后快步离开,过了一会儿就端了只火盆进来,屋内渐渐暖和了。
她迟疑了下,偷偷问顾振堂:“……刚刚那位是?”
“是我的孩子们。我的大儿子和他的孩子。”顾振堂回答道,又忽然叹了口气,“我已经出来十余年了,若不是……但凡四哥有点出息,我宁可安于这市井生活,谁上赶着要回去。”
她声音一僵,“先生……贵庚?”
“这可不能说,”顾振堂哈哈大笑,“但肯定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