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脆响,谢拂衣脸上的黑色面具承受不住这样的灵气,碎裂开来,跌落在地。
月光照在谢拂衣面上,清晰照出他半边脸上狰狞伤疤。
他半张脸极其俊美,眉飞入鬓,眼如星辰,日日被面具掩盖着的那半张脸,却是伤疤纵横交错,十分可怖,同他那完好的半张脸对比,更如修罗恶鬼。
卫雪园手中捏决,无数赤色游丝便要自莫念心口钻入。
只听得一点水声响起,一尾金红色小鱼自卫雪园袖中掉落,落地化为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跑向莫念身前,细瘦的小手试图替莫念将缠绕在心口处的赤红色游丝扯下来。
但这游丝并非实体,她根本碰触不到,反叫这游丝缠住,吸走她的妖力,脸色越来越苍白,半张脸上已经覆盖上金红色的鳞片。
莫念亦是气若游丝,唇色雪白,“小金鱼,走。”
这瘦小的身躯却不肯离开,满脸焦急地去扯那些红色游丝。
那红色游丝迅速长成藤蔓状,将她也悬空吊起来。
更多的红色游丝重新汇聚在莫念心口处,莫念的头颅无力垂落。
“燕鸣!”谢拂衣高高举起燕鸣刀,燕鸣刀铮铮作响,仿佛在应和主人的召唤,谢拂衣强忍着痛楚,左手因为痛苦而不自觉地微微轻颤,握着燕鸣刀的右手却稳如磐石,燕鸣刀的刀锋缠绕着五行灵气,势不可挡,朝着卫雪园劈砍而下。
卫雪园操控着“凋朱颜”悬浮在空中,数百道赤色细丝缠绕而来,却在谢拂衣这拼尽全力斩出的一刀下寸寸碎裂,破碎成赤色的流光,如细雪般慢慢坠落飘散。
“凋朱颜”自上而下,裂出一道细细的纹路,光芒暗淡跌落下去,卫雪园伸手接住已经黯淡的银色小球,身形一滞,呕出一口赤红鲜血来。
而谢拂衣的刀势仍然不减,继续向着卫雪园压下,卫雪园的本命法器“凋朱颜”已碎,他亦受严重反噬,肺腑都受了重伤,望着近在咫尺的刀锋,卫雪园闭上眼睛,不再闪避。
噗的一声,刀锋没入身体的声音,却没有感受到痛楚,卫雪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冷玉雕成的精致面容。
“浮白。”
卫雪园神色难辨。
浮白的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看起来更像一座冰冷的玉雕。
她的背后,自肩膀至腰间被刀锋斩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几乎将她半边身子斩断,透过伤口,露出里头冷玉雕成的肌肉骨骼,和一颗红色的,已经布满裂痕的“心脏”。
浮白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她已经无力支撑身体,缓缓跪倒在地。
这就是,死亡的感受吗?
她跪在地上,乌沉沉的一双眼睛仰望着卫雪园,她的主人。
卫雪园面色苍白,整个人冷冷如高山上之冰雪,“我没有向你下令。”
浮白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我原本就打算,用你这具身躯,来安放群玉的灵魂。”卫雪园垂眸望着她,神色莫辨。
浮白仍旧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他,仿佛什么都不懂,又仿佛什么都知晓。
天边,有鸟儿高飞过天际。
浮白的目光跟随着它。
鸟儿有双翅,可以在天空中自在地飞翔,鸟儿有美丽的歌喉,可以自由自在地歌唱。
若是有来世,她也想要做一只鸟儿。
听闻人有灵魂,可以转世轮回,可是她没有灵魂,也能有来世吗?
浮白的目光缓慢地转回来,黑沉沉的眼凝望着她的主人。她睁开眼睛以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她的主人。
主人,听闻人死以后,可享四时祭祀。
往后清明寒食,可不可以,也为我点一支香?
主人,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不过没关系,主人可以再雕刻一具新的玉人陪伴。
她有许多的话想要和主人说,但是她只是一具玉人偶,她不会说话,无法开口,只能沉默地,轻轻伏在卫雪园的膝头。
一如过往几千个日日夜夜,她陪伴在卫雪园身边,伏在他膝上,听他静静地吹奏陶埙,看他手指翻飞,雕刻出小鸟、白鹤,雕刻出许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她是卫雪园一刀一笔,亲手雕刻而成,是卫雪园最得意,也是最痛苦的作品。
这七年来,卫雪园将自己关在竹声院中,只有他们二人相伴。
卫雪园不常同她讲话,更多的时候,她都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她知道,她的主人一直很寂寞。
浮白“心脏”上的裂痕也越来越深,终于化为碎片,彻底消散。
浮白面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没有半分僵硬,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彻底的人类一般。
卫雪园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却终究无言。
自发梢开始,她一点一点褪去颜色,头发、眼珠、唇角,到指尖,彻底作为一尊精美的,一动不动的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