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路便越是难走。
山势陡峭,山路崎岖,一天下来往往不过是上山下山而已。也许人的一生也常是如此,自以为走了多远的路,其实不过只是翻过了一个山头。
作为马车陪嫁的老马还是那般,晃晃悠悠,但又稳稳当当,人不赶它,它也不急。
从马家庄出来后,宋棠晚便抱着小孟坐在了车厢的最里面,李秋雨则识趣地坐在了靠近车头的位置。
车帘半开,虽是夏日,但在这山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暑气,目光所及,只有一种难言的幽寂。
山风拂面,李秋雨眯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他的确很想躺下来睡一觉。受伤的身体需要休息,疲倦的灵魂更需要。
可他不能睡。
没到目的地前,他绝不能睡。
也许是想帮自己打起精神,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突然打破了这份压抑的沉默:“你在怪我。”
哪怕已经做好了被她厌恶乃至憎恨的打算,哪怕这一路他都在故意扮作冷酷的模样,哪怕在这之前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可到了头,他却还是没有忍住。
也许是因为人在疲倦的时候意志力就会减弱吧,就当是让她再了解些这世间的险恶了。他这么想着。
本不想再和他说话的宋棠晚忍不住呛声道:“他们不是她的爪牙,他们只是无辜的凡人!”
“无辜?也许吧。”李秋雨挑了挑眉,“你说的很对,毕竟他们不做,骆碧瞳就会杀了他们。他们都是被逼的,对吧?”
宋棠晚不答,逼仄的车厢里只听得见小孟努力压抑的呼吸声。它埋着脑袋,挑着滑稽的眉毛,两颗黑眼珠十分有灵性地来回看着眼前这两人。它虽已开智,但还是无法理解他们在争执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掺和进去。
李秋雨低下头,盯着眼前足以瞧见底下不停移动的山道的破木板,轻声道:“我小时候被带上山的时候,与我一同的,还有一百来个孩子。不过每天送来的饭却只够五十个人吃。想活下来,你就得去抢,如果抢不过,那就要等机会去杀人。只能杀人。因为大家都是抢到了饭就马上吞下去,连嚼也不会嚼。没人会把吃的藏起来,也很少有人会愿意把好不容易抢来的吃的分给别人。所以你只能杀,因为杀一个人,就会空出来一个位置。活命的位置。”
他讲这一切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似乎这只是童年的回忆里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事都是他往常绝不会谈起的,只恨不得立刻全忘掉,却如同附骨之疽一样折磨着他的痛苦之源。
“我那时候身子不好,但不算最不好的那一批,所以我偶尔会有饭吃。不过,从我来的第一天,我就被人给盯上了。有两个孩子,比我还瘦一些,他们到了夜里就悄悄摸了过来,准备拿石头砸死我。还好,我自幼就睡得浅,所以他们一过来我就醒了。那天月光很亮,他们看着我睁开眼,很慌,但还是拿石头砸我。我赶紧翻身,躲开了。他们没有追,而是逃了。我什么也没有做,因为我当时想着,我没有受伤,他们知道我睡得浅,自然也不会再打我的主意。”
“可是我错了。第二天的晚上,他们又来了,一样的路数,一样的结果。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来,就好像我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有一天,谢大......有人问我,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盯着你。我说我不知道。他告诉我,因为只有我不会反击,不会伤害他们。”李秋雨转过头,盯着她,“也许因为人天性里就带着恶,所以一个人如果自己发现做坏事是没有惩罚的,那么哪怕没有太多的回报,他也是会做的,毕竟他不用付出什么。”
“你们一百个人,只要每个人少吃一些,五十个人的饭也足够活下去了,何必要抢,要杀?”
对于她的想法,李秋雨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辩驳什么,因为那的确是一个法子,但这个法子在那个时候是不适用的。因为他们不是世家门阀出身,也不是白玉京的弟子,他们都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儿,所以他们不愿意再饿肚子。哪怕要为此而杀人。
何况,大雪山也不允许他们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因为发下来的食物每过七天就会减少十份。
他们必须要杀,不停地杀下去。
当年那一百多个孩子最终只剩下了四个,也就是大雪山如今的四位天下行走。他们都是从尸山里爬出来的人,他们就算不是全都溟灭了人性,最起码也不会再选择相信它。
李秋雨转过头,不去看她,也没有反驳,而是道:“你去嘉州城外的村子为人治病的那天,其实你已经死了三次。如果你碰了那个孩子,你会死,如果你答应留下来吃饭,你也会死,如果你最后喝了她打来的水,你还是会死。记住这句话,害人的手段不需要多高明,只需要利用到他人的同情就足够了。”
宋棠晚心中一惊,忍不住道:“你说谎!”
那么淳朴老实的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