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规矩森严,寅时一刻刚过,秦嬷嬷领着人进屋唤醒铃鸢。铃鸢撑着眼皮爬起身,在宫婢服侍下换了身鹅黄暗花轻纱裙。发间只簪了支鸢尾花样的玉簪,模样素净。
天还暗着,屋内烛火通明。铃鸢仍有些困觉,上下眼皮直直打架。在清泉宫时固然冷清,但睡眠是餍足的。无人看管的好处,便是所有时间任她支配,算是自由。
此时连晨鼓都还没敲,脑子里一片混沌。铃鸢以为是有什么事要她去做,乖乖吃下早膳,等着李珩派人吩咐。
没想早膳用完,秦嬷嬷便让人搬了些书进屋。铃鸢愣愣看上一眼,小心望向秦嬷嬷:“这是?”
“太子殿下说,公主身上的毒素虽未清,短时日却不会有性命之忧。不可荒废了学业,乱了礼教。这些是殿下为公主挑的书,殿下说若有不懂的,可去请教殿下。”
李珩不仅为她选了书,还让她在看完后作几篇文章,规定好交作业的时间。
铃鸢心里暗暗叫苦,稚童时跟着公主们入蒙学,被二姐初禾排挤欺负,她学得磕磕绊绊。念到十岁,公主们散了蒙学。永阳开始跟着皇后学习内务,初禾在贵妃安排下,跟着有学识的女官念书。
敏妃没有银钱收买藏书阁的内侍,也没有门路帮她请女官。故而到了如今的年纪,也仅读过《千字文》《开蒙要训》。且大多一忘的七七八八,字也只写得勉强算个工整。
她竭力扯了个笑答应下来,待秦嬷嬷退出去,嘴角立刻耷拉下来。翻开头一本,她看了一眼,细眉登时拧成个疙瘩。
书里的词句晦涩难懂,好些内容她实在不理解,囫囵看过去,她掩唇打了个呵欠。书里的字瞬间有了灵性一般,从纸上飞出来,围着她的脑袋转圈。
转呀转呀,眼皮越来越沉重。铃鸢抬手托住下巴,眯起眼睛想:这会天还没亮,我就眯一会儿。就眯一小会,一刻钟,一刻钟我便起来好好读书,绝不辜负太子哥哥的好意。
“喳喳!”
清脆的鸟叫穿透鼓膜,如悦耳的乐曲抵入屋内。桌上撑着手臂的小人儿酣然沉睡着,懒洋洋沉浸在温暖光线下,时不时咂摸唇皮,似在梦境里享用着美味佳肴。
啪。
下巴从掌心滑落,额头磕到书角上。小人儿眼皮眯出一条细缝,懵懵揉了揉额头,眼皮正要重新黏住,余光兀地扫到不远处坐着的白色身影上。迷糊的脑袋登时清明,她忙不迭转头,磕磕巴巴叫人:“太子哥哥。”
李珩放下手里的书,幽深的眼眸看不出喜怒:“孤也没想到,这些书还有如此作用。”
铃鸢听得脖颈怒红,那本正是她睡前看的书,摊开的书页上,还有一片湿润的痕迹。
“太子哥哥,”铃鸢战战兢兢上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李珩瞥书一眼,淡声道:“同为公主,永阳初罗二人从未懈怠学业。从前你如何,孤且不论。如今你既在东宫,孤便要行兄长之责督促你。此次念你初犯,只行小惩,你可有不服?”
铃鸢见他松口,急忙摇头。李珩命人送上戒尺,屋里就剩下两人。铃鸢垂着脑袋,毫不犹豫递上双手。
啪!
随着一声脆响,柔白透粉的掌心顷刻浮现出一道红印。铃鸢疼地心脏收缩,下意识要收手,怕这等不敬的行为触怒李珩,咬牙硬生生扛下来。
李珩面无波澜,道:“明日戌正,孤要看到你的作业。”
受了罚的人垂着的脑袋重重点了点:“嗯。”
仔细听,还有点瓮声的鼻音。
李珩的视线在她柔白的后颈上停留一息,淡然出门。走到廊檐,他忽而停下脚。屋内隐隐约约飘来女子低泣的声音,和窸窣翻动书页的动静。
他眼睫下遮,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很快散去。
*
世间有许多迫不得已做的事,铃鸢觉得念书便是其中一件。强迫自己看了一点,思绪已经飞到旁的事上去。
阿娘说女子读书,只会徒增烦恼,从不要求她读得多精深,能认些字就罢了。太子哥哥拿她同大姐姐和二姐姐比,可能是高看了她,她根本没两位姐姐那般聪慧。
倘若毒药无解,她似乎也活不了几个年头,那么读这些有何用?不如舍掉公主的名头,去做个普通人,至少死前能开心点。
还有段家七郎,要是闭眼前还能见一见他也好啊。
铃鸢心思浮躁,自然看不进去。等到开始写文章,她咬着笔杆硬是无从下笔。
一整日耗在上头,用过晚膳,竹纸上依旧干净如新。她揉了揉发红的掌心,苦恼盯着竹纸。
秦嬷嬷进来服侍她沐浴,待要帮她解衣入睡,铃鸢表示不急。她文章还没写完呢,怎么会睡得着呢?
翌日秦嬷嬷进屋,有些诧异。这位弱不禁风的三公主为了写殿下交代的作业,竟然一夜没睡。
秦嬷嬷见她一脸困倦,用早膳时,整个人看着晕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