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个慈祥的男人,也许没有你这般睿智。”
“陛下见笑了。”
“朕真是这样想的……”鹰隼的口吻真诚,颇有感慨,“先帝跟我提起过你。那一年,朕还没跟你说过什么话,是我母亲去世的那年。先帝说,你来看我母亲,在灵堂里独自跪了许久。他说,有一件事,一直弄不明白。母亲的用心,到底在谁身上?”
我看到怀王的目光顿了一顿,也疑惑鹰隼的话。他很少和我提起先帝与他母亲的过往,虽然我曾好奇地问过他一些关于两人相爱的事,他主动说的,却实在很少。
“甄妃娘娘的用心自然在陛下身上。她对您的期许,不亚于先帝。”怀王低着眉,收敛了方才直白的眼神。
“是吗,或许她是爱着我父皇的吧。”鹰隼喃喃一语,又道,“时至今日,老王爷还不愿出山来朝廷效力么?”这么多年以来,怀王甘于宁静,一直抽身事外,不愿公然插手政事。“怀王”,不过是一个光鲜的名号。
“臣已经老了,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爷老当益壮,只要你有心就好了。”我笑了笑,知道鹰隼对怀王的情意早已逾越君臣。
他讷讷不语,鹰隼命人将剑鞘取来。
“陛下,何用?”厚公公捧着剑鞘,不明所以。他道:“赐给怀王。朕的意思,他应该懂的。”
厚公公捧着剑鞘来到怀王面前,他抬起眼,依然清隽的面孔上肌肉跳了跳。迟疑着,却没有接到手中。
鹰隼欲藏剑入鞘,招他为己用的意思,他明白,只是壮心暮年,未必能复当年之勇。何况心里,还有一个死结。
“陛下,……臣不能收。”
鹰隼开起玩笑来:“朕病到如此地步,老王爷还要狠心拒绝朕的深情厚爱?你不要,那就存着吧!等你哪天想明白了,就拿它来找我。”他很清楚,这个睿智的王爷也有着治国安世之心。回避了半生权力,总该在最后一搏吧,不然人生岂不留憾?
怀王定了几秒钟,有些怅惘地接过剑鞘。
他走后,鹰隼对我说,在老王爷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曾追随先帝南征北讨,立下汗马功劳。威望之高,简直足以震主。“但他对上邪的忠心,更令我大为感慨,大为感慨!”鹰隼望着天花板,目光悠远。“而今,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希望怀王可以入朝,将来易主时能由他稳住局势。现在啊,像他这样一心为朕设想的人,恐怕是不多了。”
“你又在胡乱感慨!”我凑过去,拿手指在他脸颊边轻轻一戳,“你和老王爷说的话很玄妙,大部分我都不懂。为何忽然说起先帝,还有你母亲?”
鹰隼只是一笑:“别问了,都是陈年旧事。很多我也不知晓呢。”
我对上他的眼光,浮出笑容。不问就不问……
街上。
怀王府的车辇走过西市。转角的茶楼里飘出一丝空灵的琴声。马车渐近,琴声逐渐清晰起来,是一首《浣溪沙》。歌词唱道:
“落絮残莺半日天。玉柔花醉只思眠。惹窗映竹满炉烟。
独掩画屏愁不语,斜欹瑶枕髻鬟偏。此时心在阿谁边?①”
“停车!”怀王吩咐车夫,掀起车帘,眼神赫然呆滞住,“春风茶楼……”黑白光影在脑中闪烁,时间追溯到四十七年前的一个黑夜……
火海正在吞噬着春风茶楼——
……“走,快走吧!”……
……“可是沉霜……”……
……“管不了这么多了,如果她在,你我都会死……我不想你有事!!……快走吧!”……
男子拖着女子离去,身后的火越烧越旺……
没想到回忆起来,这一切竟还历历在目。心中的梦靥啊,陪伴了他这么久。
“唐伯,这茶楼几时开的?”怀王收回思绪,让出一点儿窗口的位置,问车里的管家。春风茶楼,还跟以前一样,古朴的风格,安静的气氛,只是物是人非。
“就上个月儿,还没开多久呢。老板是外地人,或许跟以前的老板有些关系吧。”
怀王僵硬地转过眼神,“有些关系?老板是何人?”
“这个奴才不知,随便猜的。如果没有关系,怎么会在这块不吉利的地方重开此店呢?”
怀王放下车帘:“走,咱们进去看看。”心中却莫名的有一丝惶恐。
茶楼内,客人三三两两。琴声是从二楼传来的。怀王提起衣摆拾级而上,在这个没有旁人的环境下,目光再一次和那带着执着的眼神相撞。琴声停止,一身妇人装扮的抚琴人,带着垂纱斗笠,似在注视他。
“你是谁?”怀王不禁发问,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熟悉的感觉十分强烈。隔着四十多年漫漫时空,他仿佛已经闻到昨日的气息。
妇人不紧不慢:“高楼谁与上,银月落沉霜。”
怀王语塞:“你……你是……沉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