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钥关上房门,走到床榻旁边,那里有一团被窝在一起的棉褥,她弯下身子,轻声,“小梨花。”
棉褥里面的狸花猫正在睡着,肚皮上下翕动。
段钥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小花猫。
她方才同楚誉清说的话,半真半假,但其中的真真假假她也快辨识不清了。段良被人刺杀是真,但因还债被刺杀是假。从段良生前还算顺利的生涯以及蹊跷而死这点,她更倾向于对方杀他是为了灭口,但并非是因与他有过生意上的事端而灭口,应该是段良自己命薄,撞见了不该见的秘密。
段钥想起白日里刺杀她的那批人,身手不算上乘,且知晓她对芝念一事心有芥蒂。这件事情除了王薛喜和素玉,绝无第三人得知。对方张口便是“段良女儿”,但当年段良并无仇家,除了最后杀他的那位权贵。
她又想到前日里那个死侍…
难不成是得知我要封笔离开望州的消息,坐不住了?段钥走到桌案旁,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比划。当朝圣上当政六年,朝堂之上丞相与军侯分庭抗礼,但楚玄远在塞北,自然丞相更胜一筹。论江山社稷继承人,太子和萧景安和三殿下萧景祁的支持声最大。丞相一心向着太子萧景安,楚玄却一心守卫江山,并没有明显站队。
王薛喜的表哥王亮作为户部侍郎,一心投靠太子一脉,在丞相手下做事。
难不成是王亮?段钥手指划到王亮的名字下面,停顿了一下……萧景明虽为最不打眼且不受宠的五殿下,这些年却也参与在明争暗斗之中,他在其中会是什么位置呢?
她与萧景明相识,缘于九岁时在上元节看花灯巡游时撞见。那时候萧景明还住在京都别院,明面上根本没有身份。因得他是圣上尚在潜龙之时与侍女云雨而生,而亲生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后便去世,他又不受圣上待见,于是小小年纪便成了众矢之的。
段钥初见萧景明时,他被出来看灯的侍女拉出来跟在后面帮着拿东西。一个人两手满当当跟在后面,不言不语,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格外突兀。
段钥那天是背着段良翻墙出来玩的,毕竟好容易穿来,谁不想亲眼得见上元节的热闹繁华。
佳节城门打开,人都乌泱泱的,自然会有人不安分,那两位侍女买糖葫芦时被醉汉当街调戏。段钥本是观灯路过,却见一位衣裳单薄的小公子提着两手重重的东西站在湖边漠然看着什么,这才发现那边的乱局。她想去救,却无能为力于九岁的身体,当即散开手里沉甸甸串成一串的铜板,冲醉汉的脸扔过去,又把剩下的洒进湖里,“喂,醉汉,你钱掉湖里了!”
那名醉汉脚步一晃,大喊着就跳下湖去捞,甚至听见这句话的路人也迫不及待解衣下湖。那两名侍女见有人解困,趁着混乱逃开了,完全没在意停留在湖边的萧景明。
这时候段钥才意识到,他不是没有能力解围,而是不想、不愿。
意识到这点的段钥背后发凉,脚步一转就扭头走人。
“他会死。”一直沉默的萧景明淡淡出声。
段钥顿住脚步,反复确认过后确定他是在同自己讲话,于是她转过身子走到他面前,眼睁睁看着他将手中两袋子东西面不改色扔进湖里。
“……”段钥认为这孩子心理肯定出毛病了,待治。
“天冷,他又喝醉了。”
萧景明扔了东西一身轻松后转过脸看段钥,“其他人会上来,他不一定。”
花灯巡游恰好此时路过,锣鼓声响,灯影连天,众多随着鳌山一起走动的人行经此地,带着盛大的热闹与狂欢。段钥耳边只剩下那句——他不一定。
她猛地转头看向湖面,除了零星飘着的许愿灯,那些跟着下水的人早已上岸穿上衣服跟着花车离开。
段钥往湖边冲去。
“你想跳下去救他?”
段钥闻言绊住脚一下摔到地上,她扭头看着那名神情冷漠的少年,他正带着温和的笑,柔声说道,“他死便死了,但你今日救了我的侍女,你不该死。”
这孩子……疯魔了吧。段钥重又看向湖面,她站起身走过去,越走步子越小,越走步子越慢——
被河边岩石挡着的空地上,躺着呼呼大睡的醉汉。
段钥浑身泄力,顿时觉得后怕。自己的行为还是太冲动了。
“你管他干嘛?”萧景明一屁股坐到巨石上,看着少女脱下厚厚的外氅盖到呼噜熏天的醉汉身上,眼中全是不屑,“他若是就这般死了,那也是他的命数。”
段钥深吸口气,她已经接受这男孩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了,“这是活生生的命,即便有错,但罪不至死。”
萧景明盘起腿,灯火通明尽数被他收进眼底,他笑了一笑,“那边有更多条命,若是现在天降火焰,你是不是也要救他们?”
段钥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只一味看着他,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从你扔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