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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里有时终须有

消夏结束,顾氏母子赶在中元前从顾家回来,先去周氏那边问了安。周氏微笑一一应答,眼却瞟着寒琅左袖。她早听着些动静。

寒琅左臂此时尽力缩在袖中不教人发觉,周氏却一眼瞧出露出的那几节手指有些肿。她连忙招手命寒琅近前,寒琅不好违拗,慢慢挪在周氏跟前。周氏拉了寒琅手一把将袖子撩起。

那手心缠着厚厚绷带,整条胳膊都肿。周氏大惊,抬头问顾氏:“这是怎么说的?”

顾氏侧首有些尴尬,寒琅赶着说:“大伯母莫急,是寒儿淘气,在舅舅家胡行乱跑,撞在湖山石上刮破了。”

周氏瞧一眼寒琅,不好细问,又撩了他袖管仔细地瞧。那左肘肉皮上满透着红,周氏忙命婆子:“拿药匣子来。”说着便让寒琅在身边坐下,伸手去解寒琅手上绷带。

“恁热的天,哪能捂着!非出炎症不可!”

边说,婆子来了,周氏拿一把金剪子细细剪那棉纱。果然,里头早化了脓,棉纱同伤口粘连一处揭不下来。伤口不单是血,早是泛着黄色的脓水。周氏瞧得心惊肉跳,下意识抬头望顾氏一眼,眸子里满是不解。

顾氏脸有些红,紧低了头。

周氏只得使药酒一点点沾湿了伤口,慢慢揭那棉纱。药酒一沾手皮,寒琅齿间轻嘶一声,生咽一口冷气。周氏瞧得直心疼,蹙眉轻声向寒琅道:“忍着些。”

寒琅微笑点点头,玉白的脸上一层细汗。约摸一顿饭功夫,寒琅再没出一声,周氏终于收拾完,重新上了药,再瞧瞧琅哥儿,唇色都淡了。

“抬起手来。”周氏说。寒琅依言举起左臂,周氏替他将袖子折了。“就这么举着,莫沾水,也莫捂着,等它干透结痂就好了。”

寒琅垂首,“谢大伯母。”顾氏跟着也福身谢了。周氏愣怔一回,勉强笑道:“孩子淘气,教训也得挑个法子。大暑天破皮动骨的,麻烦得很。”

顾氏一阵脸热,垂首称是。周氏没再多说什么,让他们去了。寒琅一路举着红肿溃破的手,各房下人无不瞧见,暗里议论纷纷。

周氏手里还把弄着剪子,伤怀不已。

暑天伤口不能捂、刚吃饱的孩子不能骂,凡此种种,没哪个比她更熟悉。并非她孩子养得细心,而是幼时样样见过、尝过。

自己哥哥暑天被打得皮开肉绽数月下不得床,腿险些废了;不过六岁的妹妹饭桌上多说两句话,被父亲一声呵斥,不一会儿将所食之物一气儿呕出犯了喘疾。她自己出嫁前没日没夜地做女红,夜里熬的时间长了落下头疼的毛病,疼起来头晕脑胀直犯恶心。

这便是海东的规矩、衍圣家的教养。直到嫁来宋家,她才进门便瞧出纯仁有些心不在焉。可等她将参商养下来,纯仁将只有他巴掌大的参商举高了,那神情,是她父亲脸上从没见过的。周氏那时想,也罢了。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方才看见琅哥儿手,种种回忆翻上心头。

她没想过难为顾氏,她出身将门,宋家清贵,她在宋门未必如意。可瞧着琅哥儿那副模样,怎能不教人心疼?待要咽,琅哥儿的手连着哥哥的腿、妹妹的喘堵在她心坎儿怎生都咽不下;可要管,她是主母,但凡一个眼神,顾氏就能被唾沫淹死。哪能管呢……周氏想着竟滴下泪来。

周氏到底没吭气,风言风语却还是传开了,谁都不信琅哥儿是在湖山石上磕的。又过数日,园里花郎言之凿凿地说那是顾氏打的,为的什么却说不清。

便在宋家,寒琅也算进学早的,父亲不在,他对母亲相当恭敬从不肯惹事,家中兄弟甚而嫌他忒冷几分。这样一个孩子能惹什么祸事,值得这样一顿打?

陈氏在屋里冷笑。

“我懒得说罢了,一个孩子,抱着七八岁的妹子转上两圈,值当打成这样,她可真是‘水至清’。”

文鹤在屋里正回帖子,听见这话撂下笔。“你哪里听说的?”

陈氏笑得浅浅淡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自有法子知道。”

文鹤脸色郑重起来,“你万不可同旁人说去。闹起来一家子鸡飞狗跳,顾希孟再若知道了……”

“行了行了,晓得了。我是搅事精么?”

文鹤起身缠住陈氏再三要她保证,陈氏边扭,骂道:“顾希孟,又是顾希孟,他是太岁爷爷?”说着冷笑一声,“你家唱罢我登场,瞧着罢,看他能热闹到几时。”

“那要看他主子的造化了……”文鹤在陈氏颈上啄一口。

一说这个,陈氏心上一阵发虚,忙摇摇头撇开不提,转了话头笑道:“你记得那时他来送亲?三张楠木拔步床,千工雕花,跟在她妹子后头,笑死了,进门都搁不下。不知道的还当他搬家呢!”

文鹤也笑了,“伯父同大哥瞧得都瞠目,没想到后来同老六倒好。”

“六爷是个君子,对妻房是好的。”陈氏低叹,声音都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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