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领子侄拜了,诸人退下,他便欲为叔时请罪。尚未开口,英王先道:
“今日名曰求教,孤其实另有一件心事。”
翰林登时胸中“嘡嘡”,英王缄默一阵,而后低声道:“陈先生灵位何在,可容孤去上一炷香。”
翰林怔住,半天才转过来,东宫业师,皇子们自来以“先生”呼之。英王也随故太子听过梓业授课。他还记得。
翰林老泪成行,跪禀道:“犬子无寿,蒙殿下不弃,在天亦可瞑目矣。微臣感殿下洪恩、不胜惶恐,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说着叩首久久不起。
英王离座扶起来。
“何出此言。授业恩师,岂敢稍忘。从前随兄长上学,大学士谆谆之诲至今念兹在兹。”说着声音慢慢缓下去。
“学士是业师中最沉静的。平日话极少,我等习字时学士便看书。”
“我年幼,又最淘气,习字、读书样样不如哥哥,学士教我们临字,我却拿纸偷描学士模样。一日过去,旁人都交了字上去,唯有孤将那张像交给先生。”
“学士先没说话,孤问学士好不好,学士瞧一阵说不错,提笔改了两处,愈发像他了。”
“孤便忘了形,同学士说:‘横竖我不是太子,学也没用,不如画这个有趣儿。’”
“学士听完却板了面孔,‘天子者应天之运,诸王天家之后,分封四方以守四土。身为宗室,一人不正,则祸及宗庙,诸王不正,则社稷危矣。殿下身为亲王,岂可不学,岂不闻八王之乱?这等话圣上听说又如何?’”
“孤从没见过学士那副模样,怕极了他要告诉父皇,拿了戒尺便向学士哭,说我再不画了,只不要同父皇说。”
“学士持着戒尺许久没言语,最后却抛开了将孤抱在怀中。”
“学士说:殿下聪颖,画画得像,字也必习得好的。不可再这样瞧低自己了。”
英王自红了眼眶,翰林早滚下泪来,掩袖抽噎不能止。
“如何能不记得。还有孤的太子哥哥。东宫是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来。父皇也一样。”
翰林老泪纵横几乎失态,英王扶住勉强笑道:“如今便容最不肖的学生向先生灵前敬一炷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