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人生里最为狼狈的时刻。
文迹渊浑然不知自己的狼狈。他随着愈来愈平和的曲声舒展了手脚,像是要睡着般。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时,文迹渊忽然喃喃哼出了一声:“娘……”
只这一声,让文岚枫的脸色微变。许久许久前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这声极不清楚的呢喃里被打开,文岚枫怔愣在地,脸一阵青一阵白。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再度走神,池霁趁着换气的间歇,沉着声音提醒道:“文岚枫。”
她回过神来,悻悻地松开了在放在琴上的手。邬渡春便也停下了箫。文岚枫知道,她现在这个状态,无论弹什么,都不能继续下去了。
池霁未有多言,唇再度触上笛身,稳健地吹完了这一曲。也算有惊无险。曲落时,屋子里有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沉默。
柳静姝暗暗拿扇子朝自己眉间轻打了一下,有几分懊悔。
沈牧仪有些好奇:“打自己做什么?”
柳静姝以扇遮脸,凑了过去:“因在我。”
“这怎么就在你了?”
“我若不要池霁去阻碍,文姑娘也不会被惊得拨错了琴弦,文姑娘不拨错琴弦,文迹渊也不至于晕死过去,文迹渊要是不晕死过去……”
“停停停!”沈牧仪盯着柳静姝左右躲闪的表情,语气笃定,“你这是歪理邪说。”
“哎?这怎么能是歪理邪说呢?”柳静姝来了脾气。
正撸了袖子打算好好“理论”一番,沈牧仪截住了她的折扇,神色认真:“静姝。”
柳静姝被他这般模样一下唬在原地,只好停下这虚假的张扬,应道:“在。”
“到底为什么?”
柳静姝知道自己的心虚还是太明显,深吸一口气,小声道:“池霁吹笛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从知道了我……”
她不自觉地停顿,继而说:“我父亲。”
“便是师父要我下山后找的那个人时,我理所当然地应承下了‘小堂主’这个身份。虽然那之后并未再与文姑娘她们打过照面,我却能如此自然地在脑中产生那样的想法。”
“文姑娘明明不愿再与文迹渊有任何纠葛,我却因着‘小堂主’这样的名头,下意识认为她不会拒绝。”
“就在那刻,我问自己:是否所有所谓上位者阶级的人,对待身处他们下位的人,都会如此冷漠地摒弃了个人的意愿,只管将自己想要的强加在他们身上吗?”
“沈牧仪,这样的我,还算江湖无名人吗?”
沈牧仪一怔,其实他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于遥安,他从小就是兵部尚书之子,即使病弱,因着小皇帝和沈兆元的脸面,所有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于磐石关,他是那个力挽狂澜的新将领,士本就从将,从来就只有他说什么,下面做什么。
是否强加了意愿,他这样位置的人,从来便没有分神思考过。
他喉结上下,想要说什么来安抚她,却没有能说的话。
好在,柳静姝似乎也只是这么想了下而已,并未在上面多有纠结的模样。
她收了扇别回腰间,拉开了与沈牧仪的距离,理了理两鬓碎发,朝池霁的方向走去。再多的“意识到”都只不过是“意识到”,她连话都还没说出口呢,又何谈不尊重。
而柳静姝不知道的是,她身后的少年就那样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到底什么样才该是上位者的姿态?是不容置喙的无情,还是谈及所谓人权的尊重,那样的,平易近人?这似乎是矛盾的。
池霁身前,站着刚回过神来的文岚枫。
关鹤早已溜到了江挽楼身边,抓着那诱人的糕点狼吞虎咽起来。她烦文迹渊是真,饿极了也是真。
而曹荀与邬渡春则是并肩站在一边,两个不太熟又有些微妙的男人此刻干巴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一股尴尬的意味。
池霁就看着柳静姝在角落里同沈牧仪窃窃私语完了后走来,面上虽竭力装得如往常一样,但略微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看她踩上了文迹渊吐出的那口血,在地面上一步步踩出了有些骇人的血印,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文岚枫却误以为他这是在责怪自己方才的心神不宁。
这屋子里并无外人,她便也不再遮掩。双手交叉而叠,停于半空,俯身认真道:“对不起,堂主。”
池霁叹气挥手:“来这出做什么?堂里没这规矩。”
在他身后的关鹤鼓着腮帮子,一溜烟上前扶起了文岚枫,就听池霁又说:“不过你后来倒也确实犯了错,我老爹教你的琴技,可没让你用来‘杀’人啊?”
他其实带着笑的。文岚枫大概实在难以忘怀刚才的失误,闻言去看躺在地上的文迹渊——二世祖已经梦会周公了,不知他梦见了什么,傻不愣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