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柳淮烛的性调,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喜欢孩子的人。以己之身孕育的生命,以爱为前提时,还有一重禁锢本身的枷锁——责任。
责任这两个字实在太沉重了,那年的柳淮烛根本没想清一个孩子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也是一条命。
这条命或许本没有想光临这个世界的意图,是他们强行将她带到这儿来的。
“她”毫无准备地需要去面对一切的善或恶,但首先,是顺应而生,还是半道崩死,这并不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能够选择的,一如“她”不能选择自己的成形。
“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新的选择。”疏门烟客那样道,月落日升,漫漫长夜将亮。
他转身朝着新日的东方,问:“你想要这个孩子迎着新国而生,还是陪同旧国一起,死在未明的晓日前夕。”
晨露落在柳淮烛单薄的肩头,这样可笑的权力在她身上,竟让她有一瞬间的难以适从。
她说:“师父,我明白了。”
权力真不是个好东西,总是由弱者被动着接受强者的决策。
柳淮烛想,孩子啊,你可千万别怪我,也千万别好奇你爹娘的模样。
疏门烟客的身影就随着升起的朝阳一同消散在晨雾里,柳淮烛弯腰拾起了一根木棍,走到了院中的那棵树下,丈量着。
她想在这儿架起一座秋千,即使如今,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
正月。
左丞相萧玺如愿在民间构建好了自己的名声,多地暴徒的动乱由他之手平息,民间已逐渐不再以“左丞相”的名号称呼他,更多的,是叫他“贤阳王”。
沧珈苜三个字在惶恐中被人渐渐淡忘,唯一与那朝还联系着的,只有贤阳王从前下下的捕令。
天下之大,要在一个人人自危的时候缉捕一个惯擅隐匿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逞论当时还有几个麻烦不停找上门。
涣椽江之南北动荡,萧玺虽料得有一时的局势会是如此,却也免不了有一番棘手。
“前朝种种之势已成过往云烟,无论是于齐家还是柳家,不过好在,不管是哪一方,总归是还有人残存着。”
窗户飘进来的雪一簇又一簇,点缀在柳静姝的头上。总有些年是白雪落千里的,那些漫山遍野的白啊,漫不经心地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又安静地听完了战火终结的篇章。
唯一于它留下的心软,只是等故事完结的时候,它逐渐小下去的势头。
柳静姝松开了沈牧仪的手,碾碎了指腹上的一点雪。这个总归残留的人,不用再多说也能明白过来。
“殿下。”章琅泉忽又叫了她一声。
柳静姝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里出不来。
章琅泉似乎是想说什么,一双手握拢又松开,如此反复,直到池霁摁住了他将要起身的肩,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柳静姝在想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又好像有许多什么,就如同夏时站在树下仰头见到的光晕,朦胧绚烂,但是又模糊不清,看得人晕在了其中,找也找不回原本的自己。
只是,终归有一抹极其刺眼的光,穿透她的眼,让她看清其中最想明白的——那个女人,她骨血上的娘亲,她是那么有活力的一株花,可她死在了自己造就的寒冬里。
她那个时候会想什么呢?
柳静姝觉得自己忽然有些害怕知道她那时候的心情。
章琅泉见她如此,又想去叫回她的思绪,余光中看见池霁颀长的身姿先他一步站了起来,略挡在了他的面前。
章琅泉看了他一眼,眸光中带了一丝妥协。从他在外面答应池霁就这么把前朝之事告诉小姐的那刻起,不就已经定下了吗?
笼中鸟、困滩兽,苍茫天下由人至物,所有的所有,都被一层虚无的身份套牢着。
你是某某便不该做什么什么,又或者正因为你是某某,所以生来便该去做什么。这样的逻辑只配得上一句可笑——你就是你,无关地位性别的你,只需遵从本心的你。
所有以亲人或情爱之名来捆绑你做的事,那都不是你本来该做的事。这是你为人的自由。
章琅泉看着池霁挺直的脊背,明白了。不悔司中的他们,以及如今醉语堂的池霁,即使与齐、柳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都不是他们此刻能够去左右柳静姝抉择的理由。
诚如从前他执意想让人知道,或池霁执意不想让人知道那样。
他们没有这个权力,能够在这件事上做出选择的人,这天下里,只有柳静姝一个。
他缓缓坐下了,他看见池霁终于将手中的素簪往前伸。
逐渐小下去的冬雪里,沈牧仪再度看了一眼池霁,若有所思。
柳静姝低垂的视线里慢慢出现了一双鞋,然后,还是那根有着流云纹样的簪子。它借着一双手停留在她的面前,手的主人未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