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像是山雨欲来。可萧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罢了。
“既然文卿这么想,那朕也不好再多有阻挠。”他淡声道,“文卿愿意便好。”
“臣,自然是愿意的。”
萧吟未有多言,站于阶下,看着文家父子恭敬地起身、行礼、离去,他却只沉默地看着窗外。
少年被一层威严套着,黄袍裹挟着他整个人,他负手而战,知道自己得到了许多,也必须要为这许多,失去一些什么。
帝王心间最后一丝常人之情挂在了沈家姐弟之上,他缓缓在黑色里吐出一口气。
牧仪,愿你此去平安。
子时。
原定的水路因为突如其来的雪已经冻成了一条冰河,沈牧仪不得不改了计划。趁着守兵交班之时,他叫来马,翻身上前。
身后曹荀呵了口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不发一言。
冰天雪地里,他们趁着某些人还没回过神来,先一步,去往拉锯的中心。
……
翌日,遥安街头传起了一则流言。有消息灵通的称是有关系在宫里头,偶然得知了皇帝应允许杭接任兵部尚书的事。
一时间遥安百姓纷纷哗然,私里言沈家这回是真要遭罪了。
柳静姝百无聊赖地趴在曲水亭角落里的桌子上,过路人踩雪走过墙的另一面,细细簌簌的交谈声传入她的耳朵。
她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想着今日出门前,是盯着敛烟姐把鸣忧草的药给喝了的。
日日一副药下去,沈敛烟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奈何明面上沈家的事还没得一个好结果,总归是忧虑伤身了的。
面前忽然坐下来个人影,柳静姝一抬头,就看见了池霁的脸。
他拿着那夜柳静姝拔下来的簪子,一条腿搁在长凳上,坐得极不正经,就这么举着簪子,若有所思:“你之前不是说丢了吗?”
柳静姝蔫蔫地看他一眼,贴着桌子的脸换了一边。窗没关紧,冷风见缝插针地钻进来,呼在她的脸上。
她听见外头有人咳嗽了一声,很是突然。那人身边的同伴像是被惊扰到了,连忙去看他的情况。
柳静姝并没有闲心去挑开窗看。天更冷之后人便有些没劲,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窝起来。可是那两人的动静自己跑到了屋内人的耳朵里。
那一声咳嗽之后非但没好,反倒是像泄了闸口似的,咳咳咳个不停,在这条街口尤其地引人注意。
那个人的同伴没想到这么严重,担忧地轻轻顺拍着那个人的背,嘴里小声念叨:“你这是着风寒了?前天是一下子降了温度,下了雪。”
“哎,我早说了,叫你勤快些把被褥子换了。这下好了,可沾上毛病了。”
“咳,咳咳!”那个人剧烈地咳嗽着,细簌间听见他轻嘶了口气,“好了,不过就是咳几声,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同伴有些气恼,“真是懒得多管你!”
柳静姝放空着自己,奈何就是有人想要个答案。
“柳静姝?柳—静—姝—?” 池霁攥着簪子,伸手不停在柳静姝面前挥舞。有些烦人,像只苍蝇。
柳静姝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摁下了池霁挥舞的爪,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你好烦啊,池霁。”
池霁“嘿”了声,正想说小丫头片子怎么跟哥说话呢,就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了。
“那是有回我拉阿静一道上街,瞧着好看顺手买的,怎么,这你也要管吗?”江挽楼顺手塞了个汤婆子在柳静姝手里,在桌的另一边坐下了。
池霁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挽楼看向他,向来平静的脸微微摇了摇,一副不太赞同的模样。
池霁放下簪子,无意识搓了搓指腹,最终道:“我知道了。”
他只是有些着急。
汤婆子的暖意勉强让柳静姝打起来几分精神,她支起了身子,扒拉过那根簪子:“醉语堂毕竟在你手里也有那么些年了,池霁,你当真舍得?”
池霁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这谈不上什么舍不舍得的,我说了,这本就是你的东西。即便从前撼林偿花于老爹,那在他心里,也是你母亲的。”
柳静姝沉默了会儿,仍说:“你再等等我吧。”
一时安静了下来,潮冷的冬季其实很适合安安静静地缩在一个角落里,霜寒地冷,有种天地间渺渺然,只剩下了自己的奇妙感觉。
江挽楼无声笑了笑。从前在江家,每到了这样的时节,都是秋棠跟在自己的身边,鞍前马后地打点好一切。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与好友一起闲闲地坐在角落里,没关紧的窗户还时不时透着雾气雪沫,抱着汤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忽然感慨:“一眨眼,就过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