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三月。
气温像不停变换的心跳信号上下起伏,最后回落到宛如冬日。
前几周忙忙碌碌,等到老班有空把程节抓到办公室时已是海棠盛开,他对着程节痛心疾首:“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程节倒是心平气和,温声宽慰他:“高考只有一次,如果错过了会很可惜。”
老班眉眼一凛,开口就是数落:“可惜个屁,保送多好。我看你就是个傻的。”
程节恍若未闻地笑了一下,将手边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他:“别气别气,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他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挥挥手将程节赶走,企图眼不见心不烦:“赶紧走,高考考不好拿你是问。”
收上来的厚厚一沓试卷被程节放在办公桌面,他点点头保证,随后拿起新的空白一沓向老班告辞,不料还没走出几步又被喊住。
他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老班手里握着笔埋头批改,话里的主角则换了个人。
“把陆高那臭小子给我叫到办公室来。”
程节应了句好,心里默默同情陆高几秒,转身出门。
三四月是垂丝海棠的花期,即便楼前稀疏地种了几棵也能开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他有时候觉得植物实在神奇,譬如他卧室的那盆茉莉。
刚接回来时被可乐浇得奄奄一息,但耐心养了一段时间后便也郁郁葱葱起来。
他目视前方的走廊,余光眼角尽是一片灿烂的粉色花海,挑起视线远远望去,蓦然瞥见楼下从花树旁穿过的熟悉人影。
言着。
他的动作比头脑快,不一会就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朝那看,手里的试卷被轻微地按紧,没过片刻他倏得松开力道,只是如此定定地翕动睫毛望她。
她大概是刚从食堂回来,借着花约绕了远路穿过花树下,从中间的楼梯再经由连通的长廊迂回。高马尾的发梢跟随她的步速,在空中晃起闲散的弧度,最后混着浮动的金光悄然沉寂。
花开容易,落也易,她停在原地,微风一过花枝便簌簌。她被拢在骤然飘荡的花雨之中,像故事情节里常常演的那样,春天的第一瓣落花跌入地,整个世界无形般轰然炸开,恍如新生。
程节不自觉快速频率地眨眼,像是有一片突兀地掉在眼皮上,隐隐的悸动从入目开始,逐渐蔓延到心跳。
言着似有所觉斜侧目光,程节则往后躲,躲完还要暗骂自己一句,他心虚个什么劲。
但于事无补,他只好压着点眉眼不动声色。
不乏有学生从地上捡几朵或散落或聚合的落花,之后回教室再夹在厚重的书里做标签,薄薄一页权作春日的永恒。
言着向远处眺,短暂的一眼后收回视线,她又仰头寻找花梢,但被层层叠叠的粉白迷了眼,最后又朝那个方向看了几下,钻进教学楼难觅踪迹。
程节这才回神,从楼梯拐角往前挪,一只手搭在栏杆,不出所料地摸了一手的灰。
他慢悠悠回到教室,想起那个应该到办公室报道的倒霉蛋,伸手在陆高桌面敲了几下,淡然地告诉他噩耗。
陆高哭丧着脸冲出教室,边跑也不忘骂他。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正因适逢花期,衡岚的垂丝海棠按着时序枝枝爆开,开得愈发茂,坐在窗边的程节只要稍一抬眼就能见个完全。
原本没有思路的解题豁开一道口子,他抓着笔在纸上演算几遍,又停笔,心里盘算起言着的生日礼物。
没等他思索完毕,耳边突然的下课铃拽着他的魂落回躯壳。
即便到了高三,学校也依然一周给他们安排了两堂体育课,充当紧迫学习之余的休闲放松。
程节刚上完体育课从操场沿就近的那条路回教室,高三的课程表变化幅度大,他不知道言着的上一堂课是什么,下一堂课又要上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二楼,总之她就在那里。
她的身后有不停走动的人影,衬得静止在那的她格外显眼。她则冷清地站在二楼隔着栏杆往外看,风吹花旋间落进角落他的眼里。
二楼比之一楼,视野更为开阔,能纵览楼下全貌。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程节便默不作声地侧身躲到拐角,这里是视线盲区,小心一点并不会被看到。
他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缘由,有时只是偷偷看她就觉得很开心。
如果可以,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比较好。
他谨慎地冒出头遥遥望她,旁边有细碎的婆娑声,他忽得有些好奇,也不知道春风有没有将花从枝头吹落,但他此刻不太想偏开视线去看,于是只好如此沉默地当作观众。
诚如电影终有落幕,故事可以落笔到结局,海棠逆转时令似乎又爆开一次,远处楼上的言着在某一刻也注意到他。
今天温度回升,他穿了件蓝白的春季校服,衣领被风吹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