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心疼,这个傻姑娘,这样大的事都不与他商量!
藤月从小到大,在尹州备受宠爱,额吉阿哈从不曾打骂过,做了错事也是他与藤原兜底。回了郢都,反而险象环生,如今竟差点把命给搭上了。裴映洲究竟是做什么吃的!
寂静无声的朝堂上,渐渐浮现被人搀扶着的身影。
很多年前有一个姑娘,她叫樊若元,是郢都英勇无双的女将,曾于此朝堂,请求驻守碧城,免百姓颠沛流离,免边城战火动乱。
大郢允许女子当官,但是樊若元身死之后,便再无女子入朝了。藤月鸣的登闻鼓,又按规矩受了三十杖,可以于朝堂陈冤。
众人回头,看见那满身是血的姑娘,一袭白衣已被染红,她被人搀扶着,最终松开侍女的手,一步一步,挪进了殿中。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毫不怀疑她下一刻就要倒下,可是她没有。
好似无能为力,又坚定无比。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甚至无人指责她殿前失仪,就连杨中正与魏明帝,也愣了片刻。
魏明帝突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十几年前,樊若元死守碧城之时,也是如此吗?
不是。
只会更惨烈。
从藤月踏进殿中的第一刻起,裴映洲的眼神就不曾离开过。他很想奔过去扶住那伤痕累累的人,可是他忍住了。
从决定击鼓鸣冤的时候起,藤月便已告诉他,她的选择。
“我感激你的相助,但是这件事能承担的人,只有我自己。”
裴映洲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信念撑过来的。
他见过她明亮着眼狡黠地说:“因为我对公子,再见倾心。”
听过她冷漠无情地道:“裴三公子,纠缠过去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唯独没有见过她,如今狼狈又熠熠生辉的样子。
其实应当是见过的,他不得不承认,大婚那日姑娘云鬓雪腮,说“司徒月也不会”时,同样坚定的眼神。
此生此世,难以忘怀。
无视众人注视的目光,藤月朝魏明帝跪了下来,道:“镇国公府之女司徒月,有冤上告于天!碧城一战非樊氏一族守城不利,求陛下彻查此案,还镇国公府清白!”
声声入耳,加上她遍体鳞伤的模样,给人一种莫大的冲击。
说完这话,已耗尽藤月所有的气力。她尽量控制着喘息,静静地等待魏明帝的裁决。
“陛下,明安郡主若真是镇国公府遗孤,却冒充尹州王女,这是犯了欺君之罪……”杨相身后的门生又跳出来道。
“尹州可汗多年前已传信于京。”魏明帝沉沉地看了那门生一眼,表示藤月进京是经过他允许的,门生心中一惊,退缩着不说话了。
魏明帝的目光扫回杨相,对方未和他对视,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宋成武泄露碧城粮草之事方才裴卿已上告,明安郡主既鸣了登闻鼓,朕便让通政司受理此案。”魏明帝看了看萧贺与裴映洲,又扫了一遍文武百官,最终越过太子,将目光定格在安王身上道:“安王,你去查。”
虽说宋成武之事萧贺在他跟前过了明路,但魏明帝还是不放心。裴映洲与藤月是夫妻,自是要规避;他虽安排萧贺与裴映洲为伍,是想他们为己效力,而不是为了二人相知相助。
安王去查,既能敲打太子又能成事。
“你务必,给朕查的,清清楚楚。”
“是。”一向不显山露水的安王领了命。
魏卓君面上如常,却明白,魏明帝这是因十一公主之事对他不满。
锦玉这步棋,到底走的急了些,但是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魏明帝又看向藤月,道:“朕与尹州可汗交情匪浅,又念及樊家战死,故朕这么多年没有追究,并以王女的规格相待于你。如今你既是待罪之身的镇国公府之女,便不再是朕亲封的明安郡主,即日起贬为庶民,若真有冤情,朕再为你恢复镇国公府门楣,你可有怨?”
“臣女,叩谢陛下恩典。”藤月拜下身,重重磕了一个头。
她踉跄着起身,努力挺直脊背,向殿外去。那些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姑娘的背影,看她孤身走出大殿。
“退朝吧。”魏明帝本就精神有些不济,今日这一番,甚是疲累,见满朝文武没了声音,索性摆摆手让众人出宫。
杨中正从大殿出来,看到风中坚韧的一抹白,身上的伤如雪中红梅,扎眼的紧。
他知晓那是樊家的孩子。
长阶之下,她的身后是没有尽头的宫墙。
他看了半晌,看见侍女为姑娘披上外罩,最终拉下车帘对门生道:“走吧。”
“大人……”门生踌躇着。他今日被裴映洲说的哑口无言,陛下又处处偏帮,不知是不是惹了杨相不快,鹌鹑似的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