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正的行刑日定在了半个月后。
谁也不曾想过，这个半生都在朝堂搅弄风云的宰相，最后以这般的结局仓促收场。
魏明帝甚至没有给他最后的体面。
他已是将死之人，在狱中曾想见魏明帝一面，然而传话的狱卒来回话：“陛下说，不必再见。与您的师徒情分，早已断了个干净。”
杨中正也没有想过，魏明帝会如此绝情。
无妨，相信不久后，对方或许也要陪他了。
今日秋高气爽，湛蓝的晴空下，秋叶灿烂。杨中正跪在高台上，双手被绑在背后，虽说不在市口也无百姓观看，这对文官来说依旧是极大的屈辱，何况他还曾是位极人臣的丞相。
魏卓君站在一隅，无人看见，直到有人来报：“杨相想传信给陛下，被属下拦下了。”
“你做的很好。”魏卓君点点头道：“父皇与杨相，到底这么多年的情谊，若是杨相后悔反水，不过平白连累你我。”
他想起前几日去面见帝王，魏明帝好似突然苍老了好几岁，对他道：“杨中正到底陪了朕这么多年，若不是他执意不肯放权，朕又何至于此？”
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语带可惜却眼皮微微抬起，话锋一转问他：“你如何知晓，杨中正在青田山囤积私兵？”
“史良一直是杨相的人，正是因为如此，青田山的账上少了一百万两银子也无人知其去路。儿臣追根究底地查下去，被困在青田山数日，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后来搜相府，才寻到证据。”
“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魏卓君道：“青田山的事，儿臣也没有想到。杨相既有反叛之心，父皇万不可顾念旧情。”
真正囤私兵的人是谁，魏明帝最清楚不过。
他一时心情复杂，看向面前的太子。到底是杨相自愿将这件事揽下，还是太子自己的伪造？
但无论如何，只要他装这个糊涂，就能名正言顺的将这些私兵收入囊中。所以他没有阻止，最终只摆摆手道：“杨相到底辅佐朕多年，便留个全尸吧。”
他的父皇，从来都是这般无情。
魏卓君心中嗤笑，直到思绪被底下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拉回。
青觉和青瑜？
青田山时他便听萧贺说在京中给这兄弟二人找了个闲职，不想今日敢来法场。
也是，到底是青鸾军的生死之仇，总归要亲眼看一看。左不过囊中之物，不急一时。魏卓君没有去管二人。
青瑜站在人群里，不着痕迹地用胳膊捣了捣青觉，道：“小姐在前方…还有…风亭湖被我踹下去的那个呆子，也同她一起。”
青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姑娘打扮朴素，目光锁紧高台，碍眼的郎君紧跟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去人群的拥挤。
青觉眼神肃杀，低声道：“今日你我不是来与小姐相认的，明日我自会传信去镇国公府。眼下人多眼杂，你且低调些。”
今日来，是为了亲眼看着，伤害青鸾军与镇国公府的人下地狱。
那一夜的火光，早已刻在青觉的心上，每当想起，便痛彻心扉。
将他从难民窟里救出来、供他吃穿亲如大哥的统帅，倒在血泊中；生死与共、一同御敌的青鸾军中的兄弟们，目光绝望，再见不到第二天的日光。
青鸾军的血与泪，应当用血与泪偿还。
宋成武，杨相，还有高座上的那个人，一个也逃不掉。
“青觉，”青瑜又轻轻戳了戳他，青觉恨不得把这个弟弟丢回营里，冷酷道：“怎么了？”
“好像…我们已经被发现了。”青瑜有些心虚。他今日光顾着过来看杨中正人头落地，忘记自己与藤月和裴映洲在风亭湖见过。
裴映洲确实看见了青瑜。
他轻轻握住姑娘的手，藤月还未来的及询问，便感觉对方在她手心留下一个“风”字，姑娘顺着方向看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如果没有错认，此人便是那日挟持裴映洲之人。按照范知县的话，应出身青鸾军。
她悄悄地记下青瑜的衣着样貌，却见少年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迅速反应过来，然后冲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笑的有点傻，不像多日前绑架裴映洲时那般充满杀气，而是像她小时候养的那条大黄狗。
与少年一同的另一位男子却十分冷静，面色冷淡地冲她点点头。
藤月也不急，若是青鸾军，自有见面的时候。
几人目光短暂交接又移开，最终投向高台的杨中正。杨中正形容枯槁，目光混浊，微微睁眼，看台下的人。此时的他，看上去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的目光远远扫到樊家的那个姑娘，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摇了摇头。
你赢不了的。
就算能将我扳倒，你以为你能赢得了陛下，赢得了太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