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凉了,一阵冷风袭来,吹得人直打哆嗦。
唐李缩缩脖子,小声抱怨起来,“今岁怎的还不发冬衣?”
“可不是吗?”肖草嚷嚷道,“那些西凉兵早早就发了冬衣,我瞧着还有许多件裘服呢!咱们营里却连个冬衣的影子都没有,怕不是要等着挨冻?”
“将军才不会让咱们挨冻呢,”周小羊撇撇嘴,“他昨日才去西园催了那些个功曹呢。”
“那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是……”周小羊凑到肖草耳边嘀嘀咕咕。
“什么?!”这个大嘴巴牙旗兵的声音更大了,他那两只眼睛也跟着立了起来,“董司空,不,董相国怎么能这样?不行,我得去找将军再问问。”
“诶,你问个什么?”唐李连忙扯住他,“将军看上去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还是别去惹他心烦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中军帐里的少年。
他们这位将军生得不算健壮,也不算瘦弱,他的身躯是修长而富有力量的。他不畏惧贼寇,也不曾向强权折膝;他也不畏惧风雨,雷电、霜雪都不能将他击败碾杀。
可一阵毫不起眼的冷风吹来,吹动中军帐的布帘,也吹皱了少年的眉毛。他蜷缩着身体坐在那里,只有小小一团,像是怅然,又像是沉思,但不管是怅然还是沉思,他看上去那样寂寥,仿佛被无声的哀愁笼罩。
谈道笙确实觉得有些孤独。
刘备离开了雒阳,袁绍离开了雒阳,现在她师父也离开了雒阳,她却仍旧守在这里。
若要说这座城里还有什么熟人,除去张辽、乔伯、理理、郑闵及一些街坊四邻,似乎没剩下……不对,她在谯县的老领导黄琬及荀老师的叔父荀爽在前些日子“应天子之征召”至雒阳任职。
老领导黄琬平豫州盗贼有功,威声大震,“政绩为天下表”,先由豫州牧迁任司徒,又从司徒迁任太尉。但领导本人显然是极不情愿的,若非陛下在此,若非董卓征召手段过于粗暴,他是绝不愿干这差事的。
至于董卓征召手段如何粗暴……她家师公慈明先生身染小疾不愿应征,怎奈“吏持之急,不得去”。去就去吧,说好了当平原相,都走到宛陵了又拜为光禄勋,不得不快马加鞭往回赶。而许是一路颠簸的缘故,干了三天封了司空后,慈明先生他就卧病在床了,到现在还爬不起来!
当然了,董卓是不在意的。
反正人到雒阳了,至于这人是活蹦乱跳的还是奄奄一息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她还是要离开雒阳的。
她记得荀彧离开时的眼神,也记得荀彧临行前交代的话:
董卓不会止步于此,雒阳即将陷入大乱。
董卓也确实践行了这话,不过两月时间,董司空已经升级成为董相国,封郿侯,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且不久前董相国还上奏为党人平反,请求恢复窦武陈蕃等人的爵位。
这位西凉来的将领想用如此方式获得拥趸,但效果似乎不怎么样。董相国与袁太傅之间的火星也摩擦得愈发强烈,二人迟早会烧出一场大火,将整座雒阳城烧成灰烬。
她应该离开雒阳城,但不是现在。
她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够顺利带着帐下所有士兵撤离雒阳的时机。
——除去原属何进帐下的人以外,他们皆是从谯县或下邳一路跟随她来到雒阳的,她又怎能丢下他们独自离开呢?
可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他们能在大乱前离开雒阳吗?
近些日子西凉兵进进出出,听说是剿贼的缘故,她能不能借着这个缘故调兵离京呢?
谈道笙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西凉兵剿的是哪来的贼?
现下黄巾只剩些许流寇,豫州的盗贼也被黄琬剿了个七七八八,那么这些“贼”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一阵风吹来,少年忽然打了个冷噤,她抬头看了一眼暗淡的天际,起身出了帐门。
雒阳城门处热闹非凡。
但这“热闹”很怪,隔着几里路都能闻到它散发的腥臭气息。
胆小的市民们对此避之不及,胆大的市民们呼喝着挤进内围。谈道笙不爱凑热闹,也厌恶这种热闹,她只朝着那处撇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那个丘陵一般高耸的热闹是用人头堆成的,市民们谓之为“京观”。
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彰武功于万世。
那样多的头颅,用黄土与血痕充当粘合剂,挨挨挤挤凑在一处,竟也稳当不倒。那些未曾合上的眼睛或空洞、或恐惧、或麻木地看着四周的人,也怨怼地盯着朝城门处行进的西凉兵。
他们没有骑马,而是驾着不知从何处赶来的牛车,牛车两旁系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这些人头大多为男子,妇女们则被牛车载着,与闪亮亮的金银财物挤蹭着,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小声呜咽着,控诉着,嘶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