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到子时,够不够咱们那位小陛下从另一个方向弃城逃脱啊?
君臣二人在炮火喧天中对视,而后暮樱笑了。
韩和通背地里贪了不知多少钱,他家里扫出的碎银子只怕都比暮樱的份例多,可如今国破家亡了,他却二话不说存了死志,连个嗑绊都没打。
好吧。
暮樱想。
今日若能活着下城楼,就把韩大统领想要的人给他吧。
“韩统领不要悲观。”暮樱自己穿上甲,远远看到马寿带着“木头人”跟上来了,温声道:“收金,撤队,去把逆江海的铜吼连上。”
韩和通目光一震,不肯动,暮樱劝道:“去吧,本宫不是要爬那晦气东西,只是想用用铜吼。”
那一刻,没人知道暮樱想要做什么。
她不过柔弱之躯,身上最大的本事就是话本说书一样的“引雷术”,一道小小的火器就能要了她的命,她又能做什么呢?
凭几句话,凭嘴皮子退敌么?
暮樱走上阵前。
那一刻,夜风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拂过她的发梢,放眼望去,火光绵延入天,甲胄铿锵,战马嘶鸣,联军大阵分作五块,从西到东绵延近十里,每个阵中都布满了攻城车和燃烧着的火雷——
他们的军队就像一片绵延的深海,炮火如同海中逡巡而出的巨兽,冷漠猩红的眼已经盯住了岸上的长安。
她的手在抖,声音却很平稳。
“河东颜氏可在?”
城墙上隐秘的铜吼将她温和的声音传入叛军大阵,柔软的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清。几乎是在她出声的一瞬间,联军的阵营便传出不屑的哄笑声来。
亏得他们还如临大敌地打过来,对阵的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还是个没长大的女人。
那小嗓子卖到楼子里说不定能叫软男人的腿,可在阵前——简直是笑话一样了。
韩和通眉头皱得死紧,却听暮樱极有耐心地又问了一边:“河东颜氏乃愿江以西世家之首,既来了京城,怎么还不露面呢?”
敌阵中安静了一阵,而后火光大亮,一辆铁甲车巨兽般浮出了士兵组成的海洋。
那甲车周边跪倒了一小片,一个老者施施然站了出来,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暮樱却分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种轻蔑与戏谑。
“听说我家小侄顽劣,殿下要送她剃度修行。”那老者便是颜氏一族的家主,他说出话来,便有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地替他往城墙上报唱传话:
“不如这样,殿下交出幼帝,被发跣足出城投降,我也给殿下一条活路,让你去剃度修行如何?”
暮樱温声道:“啊,颜老还惦记着厌音姑娘呐。”
她摆摆手,始终跟在后边的暗卫立刻将背了一路的东西送上来,裹着布条砰一声扔到城下。
人形布条脸朝下摔在地上,像一朵砸进泥地里的花,红红白白散落一地,完好的半张脸苍白失色,还带着死前残留的怨毒。
是厌音。
又摔下一个。
是东昌侯夫人,厌音的母亲。
这是暮樱手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沾了血,她手心在抖,心里却平静依旧。
贺家竹林里想辱她的那几个男人虽令她恶心,但不过是工具罢了,真正应该被处理掉的是工具的主人。
她暮樱的脸面虽值不上几个钱,却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被人踩。
勾心斗角麻烦,杀了示威正好。
“为了一点小事,这母女二人便募集人手,意图对本宫不轨。”暮樱的声音依然很柔软,却漫上了一层上位者独有的残酷冷漠:“既然颜老惦念,便将她们送出去给您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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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里之外,霍千里眉头一皱。
云梦泽立即发觉了他的不对,疑惑地看向他。
“没事。”他垂眸有点稀奇地感受着,好笑道:“老子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愧疚难受成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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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小贼!你还有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长安城下,颜老亲自上前确认了尸体的身份——东昌侯夫人是他最小的女儿,当场就喷了一口血,哭与怒骂混作一团:
“攻城!攻城!!!暮樱,你这个畜生!我颜文东此生此世绝不与你干休!就算你想求和……”
一支裹着火油的热弩倏忽穿透了他的胸膛。
老头维持着怒目圆睁的姿势,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胸前犹在颤抖的箭尾,这一生也算是风光无限,叱咤风云,可临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却是长安城上手持巨弩的铁塔将军。
韩和通嘻嘻哈哈:“这他妈,打仗呢还敢上这么前?有病吧?”
“呦呵,”暮樱也笑:“颜老的‘此生此世’这就完事啦?”
颜老气息一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