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竹紧紧攥着茶盏:“殿下还是没有解释,凶手为何是贺家大公子——这可越说越像贺凌霜了。她一个妇人,目光短……”
“严卿。”暮樱脚下打了个晃:“你久在边疆,本宫有件事想请问你——霍千里年少时也曾鸣镝弑父,请问他用的是什么手段?”
阵后戴着铁面具的红衣武士缓缓抬眼,露出深邃莫测的眼眸。
严高竹脸色不善,但还是答了:“霍贼之母受辱而死,霍贼十四岁时,一人一骑千里奔袭,重弓铁马,于百步之外将老单于一箭穿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您看,杀亲爹这种事,从来都是越利索越好啊。小嫂嫂睿智过人,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她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帮那个真正的凶手打掩护。”
众人的目光跟随暮樱手指的方向看向贺时也腰侧:“世上凶兵众多,但刀口异形的名刀只有两把:一把是霍千里的‘曹刘’。”
至于另外一把。
贺时也缓缓抽出了腰侧的长刀,窄窄的长条光照亮了他的眼眸:“便是下臣的这把‘断风’。”
断风乃天外陨铁所锻,杀人时伤口会留下淡淡的蓝色痕迹,天下只此一把。
如果不处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究竟是谁杀了贺太师。
严高竹声音微颤:“贺哥儿,真是你?”
贺时也静静看着他,无异于默认了。
“前日我同霍大王闲谈,说起贺家大公子说不定会提前在京郊对他进行伏击,彼时大王还觉得本宫在说谎呢。”暮樱轻声道:“因为贺大公子回来得实在太快了。”
太快了,快到伏击霍千里只是一个幌子,他就是要用一场人尽皆知的战斗来做一场天大的证明——
他真正的目的地,其实是周业。
抵达周业的那个早晨白雾弥漫,就像他第一次被贺未寻带进竹林后那张窄床的时候一样,那是个有些昏暗的黎明。
贺时也叫了许多年父亲的人就在那里等着他。
父子俩对面而坐,贺太师掐了掐眉心:“联军如今有多少人?”
贺时也:“你要叛国?”
两人唰然抬眸对上彼此的目光。
“而今天下,谁也没有匡扶一个宗室子上位的本事。普天之下能做到此事的,唯有如今在京的霍千里。”贺时也笑了:“儿子想要知道,父亲用什么和他做了交换?”
贺未寻上了马车,沉默良久:“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父亲。”
“你辱我害我,那是私仇。”贺时也站起身来,缓缓抽刀在手:“我只问你,霍贼天下枭雄,你送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才让他答应配合?”
“南境五郡。”
一切在贺时也的叙述中戛然而止,冰冷的战场上,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冷笑出声:
“我在照州征战十年,不过打下一座海岛。南境五郡为历代大荆边军守护,他却眼都不眨就要送出去,可真是大方啊。”
严高竹眼睛红了:“所以你就杀了他!”
贺时也的断风刀沉默地泛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几乎是无声地应了。
“贺大公子毕竟是行伍中人,就算要杀人,手段也不会太琐碎。我猜,最多是一刀毙命。”暮樱亲自给几人续上了一点茶水,唏嘘道:“他是潇潇洒洒地出了门,可吓坏了进门接主人的贺管家。”
鲜血淋漓的当朝太师倒在血泊之中,贺管家却只无助了那么一小会儿。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尸体收拾起来,于是将尸首装上了马车。我想事发突然,那车上的孩子和迷香都是事先就备好,原本就是留着贺太师在回京途中要用的。”
严高竹:“可那三个御者的供词上说,他们亲眼看到了太师上马车!”
暮樱:“这就是另一可叹之处了。本宫还是先把故事说完吧——马车载着贺太师的尸首上了回京的官道,贺管家立刻便快马加鞭回城联络了贺家另外一个能做主的人。”
贺凌霜摇头:“错了。”
“小嫂嫂不认,这不妨事。”暮樱淡声道:“贺管家会认的。”
贺凌霜抬起眼眸。
于是就有了那支和俏奴儿配合无间,致人疯狂的秋海棠;三个中了迷香的孩童发了疯,从车柱里挣扎出来咬断了贺太师的喉咙,将他的身体野兽般片片撕碎,也算另一种复仇。
“贺管家、贺凌霜、甚至包括车前的三位御者、还有在中途目击的屠老三。”暮樱环视众人,在那些人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沉默与笃定:“他们做下这桩闹市胎杀案……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为了保护那道他们一眼就认出来的蓝色刀光,也为了一个他们多多少少猜出一些的陈年耻辱。
这天下人人皆可受辱,唯有贺时也不行。
他是如今大荆朝中,最后能和霍千里抗衡的力量;而在这些人眼中,他虽然已长成了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