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于世间,不免会有许多忧伤。只是多数时候,你会自觉将其沉埋心底,如同爬满锈迹的沉沙折戟,默默地感受着纷涌无定的生之潮水,并潜悄期待着能有一天,身披坚甲拔戟砺刃,单马提刀斩昆仑。可恰是这支撑着你继续往前走的,只是这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幻梦,由而将每个人引向了不同的生路。
此刻,那支折戟便感受到来自地心的剧烈震动,可未及有能力拔出以前,它只会在高逐晓的心上重新戳痛,渗出血来。
骤然之间,她发觉自己像个彻彻的傻子。十年踽踽独行,她曾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期望杜万皋能够助她查清当年剑隐灭门的真相,此荒诞滑稽之冀已令她愧悔不已。可如今,她身边陪伴自己同年日久的师兄,竟说自己知晓当年事迹,那这十载以往朝夕相处,又到底算什么?
高逐晓挣开那人的怀抱,转过身来,眼底卧着深深的怅然:“既如此瞒我许久,又如何敢擅称自己为兄?我没有你这般假仁假义的哥哥!”
许浪闻言,兀地愣住,而后犯了错般自惭惭垂下头。偶有几片枯叶被萧风携裹着,在二人脚边贴地翻滚着。良久,他抬眼瞧着面前那个瘦小的身影,嘴角牵起一抹难看的笑。
“……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能力不够,没能……救出柳前辈。”说着,他抬起衣袖,右手自袖筒中摸出样东西来,而后翻转掌心,往前递去。
“若是我能早十年知晓其中辗转,一定不会叫你蒙受这般苦楚……”
“阿娘的玉佩!”高逐晓见了他手中托持之物,神色又是一惊,复而接过玉佩,垂首凝视许久,只觉那只手止不住地颤抖着。睹物思人,仿若她的娘亲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前,呵暖着她的小手。
许浪见她发颤得厉害,走近前来用手掌包裹住她的手,眉间若春日融冰,温言说道:
“上月十五,我见你捧了盘月团往西面去,料定你是要端给杜万皋。恰我那日食欲缺缺,便循在你身后,同往其书阁。可到时却未见你和他的身影,我在屋外略守片刻,仍是不见,原本便要起身离去,却见你慌慌张张从门内跑出来,也由此发现了书阁中的密室……”
高逐晓的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两行晶亮的泪痕。许浪抬起手,以食指轻轻地在她的目下摩挲,而后又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裹在自己的怀里。
“这块玉佩……是我趁杜万皋不在时,偷偷溜入地室内,柳前辈亲手转交于我的。她再三叮嘱,要你一定好好活下去,万不可自轻自弃……”
高逐晓点了点头,离开他的怀抱,仰起头来凝眉盯视着他。许浪顿然会意,抬目望向天边堆叠的沉云。
“杜万皋之阴险狡诈,我近些年来早已见识,只是一不知其竟奸残至此,二实乃身单力薄,轻易不可妄动以恐打草惊蛇。但你只要记得,许浪一日是你的师兄,便永远与你一肩可以依靠。”
深秋时节,昼日猝然奔逝,天黑得愈发早些。自午时前后于正厅附近,和许浪重逢叙谈许久,高逐晓仍觉心头阻滞,更无须提饮食用饭,她便独自一人在这偌大陌生的山阁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照方才许浪师兄的话里来看,娘亲应是暂无性命之忧。想来也是,杜万皋这样老谋深算的狡狐,怎么能轻易地丢了这么个请君入瓮最有力的诱饵。可越是如此,自己越是不能轻举妄动,现下居于尧天阁中虽行动不便,可终归比独自在外面对强大的未知保险得多。
尽管尧天阁留她,必然也有自身的利益考量。
往日里天意渐晚之时,总是在太阳落山的瞬刻划入黑暗,可今日浓云滚滚,镶浮于头顶,却不似往常阴暗,反在西侧蓄了金白色的亮光,锃锃莹莹。
许是要下雨了。
高逐晓于半道上拦下名弟子,向她打听了自己所居酹江苑的方向,匆匆谢过后,便紧了脚步往回赶去。
果不其然,她前脚将将跨进酹江苑,后脚还未及过来,头上便骤然往下倾覆一盆大雨。那雨落得极迅疾绵密,如同一道天然珠帘,却只能垂挡而不能掀开。雨珠砸落在地,不是珠玉撞盘的叮咚声,而是瓢泼的哗哗啦啦,令置身其中的人恍如霎坠迷宫,摸不清前路方向。
而等到她完全自这雨幕中穿出,行到水香居青黛色的瓦檐下面时,自头至脚整个身子便俱已湿透。加之秋雨增寒,她只觉身周凉气入体,冷得有些哆嗦。
原是想着在屋外稍站片刻,将身上浸透的雨水控上一控再进去,可实在湿冷难耐,用手将肩上黑丝旋旋一拧,当下便只得踅了身,往屋中走去。可刚转过身来,连足都未及抬起,桌案旁木椅上那人落入眼帘,她僵在原地,发间积留的雨水一点一滴地落在衣衫上,又倏而消失不见。
只见那圆木桌案旁,水烟伏跪在地,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良久不动姿态。而她的身侧,虽是一把寻常的靠背椅,却因坐着的人面目端肃异常,而显得更郑重了几分。
自她立于门框之中,宋消的眼睛就直勾勾地射出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