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拂,树影婆娑,整个皇庄皆被夜色吞噬,只有廊檐下的灯笼还在泛着昏黄的光。
羞愧如潮水般袭来,崔幼柠杏眸一红,轻轻在宁云简怀里翻过身,凝视他的面容。
月光之下,天子面白如玉、清隽无双,一对纤长睫羽微微扫下来,目光下敛,与她对视,静静等着回应。
崔幼柠樱唇翕动几瞬,轻声唤他:“云简哥哥。”
宁云简心口一颤,目光未从眼前这张娇靥上移开半分:“嗯。”
崔幼柠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你不恨我吗?”
宁云简默了许久:“恨。”
崔幼柠眸光一黯。
不料宁云简下一瞬竟低头将脸埋入她的肩窝之中,薄唇贴上她柔嫩的粉颈,哑着声线对她说:“所以阿柠往后要努力弥补朕,明白吗?”
崔幼柠立时上了心,敛容认真问道:“云简哥哥希望阿柠如何弥补?可否说来听听,阿柠一定会尽力做到。”
她欠宁云简良多,既然他不忍杀她,那就定要拼全力补偿,依他所言一一照做,绝不推拒半分。
宁云简闻言抬起头来,静静看她许久,目光如窗外的夜色一般幽深晦暗,薄唇轻启,却只是道:“阿柠入宫之后就知道了。”
崔幼柠乖顺点头。
宁云简抿了抿唇,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温声道:“睡吧。”
秋夜微冷,崔幼柠躺于帝王怀中,难得好眠。
宁云简紧搂崔幼柠暖着她的身躯,感受到她手脚怎么也驱不散的凉意,心里泛起丝丝的疼。
翌日晨起,他起身披衣出门吩咐祁衔清:“去审审她那个胆小些的婢女,但不必动粗,只吓一吓便好。朕要知道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这般惧寒畏冷。”
可祁衔清听罢却反常地没有立时接下命令,而是面色纠结地站在原地。
宁云简蹙眉:“怎么了?何事瞒朕?”
“臣万万不敢!”祁衔清跪地叩首,尔后踌躇片刻,艰难道,“是乔杳她在崔姑娘婢女所住的木屋中搜到了些东西,似是……似是崔姑娘先前所写的遗书。”
遗书……
宁云简想起那日她病重的险状,不由沉默须臾,尔后低声道:“拿来给朕。”
祁衔清眼一闭心一横,将信掏出来交给主子。
宁云简带着他和乔杳去到侧屋,于上首坐下,一封封地看过去:“父亲亲启,娘亲亲启,长兄亲启,二姐亲启,三哥亲启,四姐亲启,文予亲启……”
看到最后一封,他如遭雷击,喃喃重复:“文予亲启……”
宁云简捏着那封信的两根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忽轻声问:“就这些了吗?还有没有别的信?”
乔杳垂首恭声答道:“属下已将木屋翻了三遍,没有搜到第八封。”
话音落下,侧屋中一片寂静。
微风卷动落叶,刮过庭院中冰凉的石砖,将萧瑟的声音送入屋中。
良久,宁云简低低开口,仿若是在劝说他自己:“她怕朕发现她还活着,没给朕写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祁衔清和乔杳齐齐低下头,不忍看主子此刻的神色。
宁云简将其他信放在一旁,长指翻动间,拆了崔幼柠写给裴文予的那封,抽出信笺,展开细看——
“幼柠旧病复发,时日无多,忧君右腕旧伤,颇为悬念。恰南阳有徐姓名医,擅治筋骨,虽不愿再行医救人,但仍予幼柠一纸良方,可缓君腕痛。良方与信一同送至,君可命府医验看。
君见此信之时,幼柠应已不在人世。君待幼柠至诚,幼柠深谢。望君切莫伤怀,亦莫南下寻吾埋骨处,愿君好自珍重,天寒添衣,肚饿用膳,岁岁康健。
幼柠绝笔。”
宁云简捏着信笺的长指轻轻发颤。
她唤那人文予,那人唤她幼柠。
她担心那人右腕旧伤,特意求来药方。
她对那人的一片情意铭记在心,恐其难过,怕其犯傻,忧其悲痛之下会不肯好好吃饭穿衣。
遗书有七封,其中六封都是她写给自己血亲的,独这一封,给了裴文予,她曾经的未婚夫。
唯一的例外,给了裴文予。
想到此处,宁云简眼眶蓦地一红,悲楚、委屈和妒意如浪涛奔腾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良久,他赤着眼眸低声开口:“把那两个婢子带来,朕亲自审。”
*
崔幼柠这一觉睡得极香甜,直到天光大亮方缓缓睁开眼,却猝不及防地撞入宁云简沉如深潭的眸光之中。
她吓了一跳,又见他脸色苍白如雪,眼中却有根根红血丝,不由有些担心,忙坐起身来凑过去:“云简哥哥,你怎么了?”
宁云简看她许久,却并未回答,只是道:“先起来洗漱用早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