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燕筠青举起一只手:“停,先停。”
她站起身来,忍不住眼眶发红:“让我先缓缓,太窒息了。”
狄仁杰长叹一声,闭上眼睛:“造孽啊。”
“怎么能……”燕筠青以手掩口,泪流满脸,“他显然是被吓到认知退化了,只能重复自己听到的后几个字,李……先帝和陛下,怎么能因为这个往死里打他……他当时、当时很明显已经没法跟人交流了……”
苏戎墨递上一块帕子,燕筠青道了谢,退到次间缓和完情绪,又重新梳洗,才再次开口:“我差不多知道他是什么病了。下诊断之前,咱们先一条一条对一下诊断标准。”
“现在进行第一部分,行为方面的异常。”
“第一,他没法正常跟人交流沟通,尤其是跟人分享心情。也不能正常融入小朋友的玩闹中,而是喜欢推拉或者痛打同伴。”
“对,”狄仁杰和苏戎墨均是点头,“他交不到朋友,所有人都不带他玩,他总把人惹怒。”
燕筠青在她的本子上打钩,继续问:“第二,他喜欢自娱自乐,对周围的环境,没什么与年龄相符的反应,也不在乎抚养人是不是在身边。”
“自娱自乐很符合,但是抚养人……”狄仁杰学得有些拗口,“这个要问苏王友。”
“还是有反应的,”苏戎墨紧接着摇头,“主子喜欢贴着陛下坐,但是不喜欢陛下抱他。大概是陛下抱不动。他很喜欢我师父高内侍,还有狄先生抱他,能抱着他抱很久。”
燕筠青打上半对,再次发问:“第三,他不会用眼神、手势或者肢体动作跟人交流。”
两人闻言,皆是苦笑:“别说交流,他那些年根本不理人。”
“第四,他不会玩过家家……这条不用问了,他看起来就不可能玩这种扮演游戏,直接第五条。”
“第五条,身体不适的时候,他不会主动寻求安慰,别人身体不适也不会表达安抚。”
“不,不是的。”狄仁杰摇头,“虽然他不知道喊疼,也感觉不到自己在发热,但是实在难受的时候,他会往陛下怀里钻,陛下落泪的时候,他也会一遍遍为陛下擦泪。但是旁的,说些话来安慰人,这个他做不到。他嘴笨得很。”
燕筠青想了想,确实,她自己嚎啕大哭的时候,祾歌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给她送了干净帕子、热水热食,然后把他查到的真相说出来。他还是有些社交能力的。
她画了个叉,继续问:“第六,语言能力……这个不用问了,六岁才开口,很明显的问题。第七,听不懂指令,也不用问,被打成那样都听不懂求饶,问题很明显了。”
“第八个问题,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喜爱、一直重复的、做完会让他明显放松的事情?或者一些让他放松的味道?”
“练字。”苏戎墨沉声说,“从三岁到现在,主子的爱好从来没有发生改变,他就是喜欢反复练习同一个笔画,一直写到堆满书案,然后他会躺在里面,闭着眼睛笑。主子很喜欢墨味,躺在字纸里面能很快平静下来。”
“真好,”燕筠青感慨,“有的患者会重复一些……比如说不停地旋转一个罐子,盯住旋转的水车。他喜欢写字并且能做好,就能获得认可,将来他的人生也能顺利很多。要是别家长辈知道他能把这种,呃……患病的症状变成自己的能力,只怕要羡慕到哭出来。”
“是啊,”狄仁杰感慨,“这种事不得不说,是真的很幸运。先帝和陛下都是书家,先帝擅长真、草、隶、飞白书,陛下擅长行草和飞白书,他的外祖母临川公主也是专攻大篆和隶书的书家。燕王没学拿筷子先学书,又热衷于书法,现在几乎可以算成一代书家了。”
苏戎墨也对燕筠青微笑:“主子模仿先帝和陛下手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而且先帝还教过主子刻章,只是主子手不够灵巧,刻得慢,也总划到手,因此才不怎么爱刻章。不过主子现在的私印,是他自己刻出来的花押,全天下仅此一份,绝无作伪。”
燕筠青点点头,把话题拉回来:“他有没有什么固执而无用的习惯,每天一定要坚持的。”
狄仁杰和苏戎墨相视一眼,都是摇头:“没有,想不起来。”
“那好,”燕筠青用笔杆敲下巴,思忖着说,“第一部分中了七条,第二部分,很显然不能和人正常交朋友或者维持一段关系,第三部分发病于三岁之前,最后一部分……”
“最后一部分是排除相似的疾病,首先他有语言能力不足的问题,排除阿斯;其次他在语言能力衰退前很显然不正常,因此排除痴呆;在被责打孤立之前显然有语言理解能力,而且很聪明,排除雷特;六岁之前什么语言能力都没有,排除……名字太长就不说了;最后没发现幻觉或者命令性的幻听,所以排除……那个,中医里是叫少儿狂症。”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我知道是什么问题了,但是还不能下诊断。”
“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