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滚筒状翻转,杨潆身影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弹跳着消失不见。
雪花纷纷扬扬,磅礴盖了满山。
待大自然风平浪静,云杉下、峭岭旁的军兵与百姓,这才接连探出头。
凝望雪虐风饕完的旷野,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呼喘着新鲜空气。
劫后逢生的松缓气氛里,清点人头与辎重的一名兵卒,突然冲到马超面前:“主公,这——”
马超垂眸,表情不由错愕。
兵卒手捧着的东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两次三番在他眼底跳踉,极具车师风格的异域女装。
这是杨潆的衣物。
马超环伺左右:“她人呢?”
兵卒丈二和尚,不解挠了挠头:“雪堆下只发现了这身衣裳。杨女郎,难道凭空消失了?”
想起雪崩时杨潆的沉着,马超一把夺过衣裳,掸去雪屑。只见其上一无血渍,二无划痕,明显是被主动放弃的。
在那种情况下,能指挥别人寻求掩蔽,自己却选择脱衣?唯一的可能,就是知道跑不掉,要用减轻身体荷重的方法原地自救。
马超心中骤惊,愣愣看向岭下无边无垠,比平原还要广袤的雪域。
风雪漫天卷地,无人发掘的角落,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极限生死时速。
短暂的昏迷后,杨潆逐渐转醒。
脑仁抽搐,耳蜗蜂鸣,这些症状通通顾不上,潜意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张口呼救。
刚喊了一个字,雪粉灌进嘴里。
杨潆舒展被冻得麻木的手脚,轻轻扒拉面前的小方天地。挖得差不多了,才敢慢慢眯缝眼睛。
四周一片霜白,她伸出手,依旧眼部发花,睹不清任何东西。
又试探性喊两句,声波遇阻,压根传不出去。
杨潆的心,顿时跌入了谷底。
挫折没有令她丧失理智。在知晓自己被掩埋很深,还看不见的当下,首要任务,是确认方位。
杨潆吐出一口唾沫。唾液坠流,落向雪粉的瞬间,不需要眼睛,便明白真实的姿势是俯卧。
杨潆蠕动着,艰难翻了个身。
那么现在能够做的,是向上爬!
杨潆不会凫水,但仰泳动作还是能比划的。
她手脚并用,开始奋力破雪。身体也像蚯蚓,顺势均匀地一拱一拱。
不知不觉,手脚近乎冻僵。以为希望会浮现前方,双手却冷不丁触到一层坚冷的硬物。
地表碎雪,俨然凝固成冰……
杨潆不顾一切地,开始敲击冰面。再冲不破雪层,她必死无疑!
可雪已结冰,哪有那么易碎?冰晶如刃,倒是轻而易举就在她手上割破无数裂口,鲜血不停溢出。
过度呼吸之下,狭窄范围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杨潆竭尽全力,只勉强挤出一根手指。
万里封冻的世界,一根沾血的手指,聊胜于无。
但这只是对人类而言。
就在杨潆即将因缺氧而陷入晕厥的时候,天空中赫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鸟鸣。随后便是急匆匆的步履,悬停不过须臾,就将坚冰拳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冷风呼啸涌了进来,一道有力的臂膀,蓦地将她从雪茧里拽出。
刺目的光线,灼痛了杨潆的眼。
未及抬手遮挡,呲啦一声衣帛的碎裂,黑色布料火速围住了眉弓。
杨潆还没搞清楚是个什么状况,一件宽敞的斗篷,亦悄然盖在了她只着中衣的身上。
“将军?”安全环绕之境,杨潆这才想起,穿斗篷者好像只有马超一人,“是你救了我?”
马超不由分说,将杨潆从雪地里抱起:“救你的,是你自己。”
若非她脱卸的衣服,迸溅的血液,甜甜也不可能顺着味道溯源。
指望他?他又不是千里眼。
察觉到正被马超抱在怀里的杨潆,措不及防绷紧了每根神经。无端袭上胸口的压迫感,比身在雪里的时候还要令人窒息。
“将军,我可以自己走的。”杨潆局促开口。
“要翻半座山呢,你能看见路?”马超以为她是认真的,“遇到雪盲若强行辨光,说不准以后永远成为瞎子。”
话都讲到这个份儿上了,杨潆不得不打退堂鼓:“那就有劳,有劳将军了。”
万幸,马超健步如飞,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大军已转移阵营,此刻停留在远离雪山的一片松林,余人尽数等在那里。
到了目的地,马超将杨潆放下,命兵卒搭了个简易的帐篷,随后唤来两名妇女,入帐帮杨潆换衣。
杨潆更衣毕,再出来的时候,整个西凉行伍,已井然有序,卸甲迎立。
妇女将她扶在石间坐稳,为首的马超,便将蔽膝一掀,单腿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