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018年
那一年,我博士毕业,选择了留校,因此定居首都了。首都的房价一年年水涨船高,我买不起,但在学校附近租个不错房子的钱还是有的,我特意租了两居室,打算把爸妈也接过来。
我爸前两年退休了,我妈的小生意也不做了,两个人都清闲下来,却谁都不愿意搬来首都,老人家对家乡总有非同一般的情感,守着那一栋老房子,就好像守住了一切。
我并不强求他们,因为我常常回北江,他们不来,我去看也是一样的。
其实,我已经没有不得不回北江的必要了,我的工作和生活都与那里切断了联系,能让我牵挂的很少很少。
可人就是会有情绪上头的时候,想念一个人的迫切,是等也等不住的。
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着写信的习惯,想到的时候就写一写,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攒到一起,在回北江的时候,念给周思昂听。他是位很好的倾听者,和以前一样,只是不会再回答我了。
我觉得很遗憾,读研读博之后,我去过很多地方,甚至飞到了国外,我走过许多景色不一的小路,吃到过很多让我啧啧称赞的食物,经历了很多让我感叹这世界还算美好的事情,那些都十分幸福,却永远残缺抱憾。
周思昂比我年轻,也比我聪明,如果是他走过我走过的路,吃过我所吃的东西,经历我所经历的事,他一定会有比我更深刻更恰如其分的感受。我把那些故事讲给他听,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回人间看看。
研一的时候,唐女士就搬走了,电话号码也换了,我后来去原来的小区找过她几次,邻居说她没有卖掉房子,定期会有人去打扫,但她不住在那里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想她不会是为了躲我,老房子里有太多她无法面对的东西,门框上的身高划线,墙上涂鸦的画,一张张粘死后撕都撕不掉的奖状,她大概承受不住回忆的摧残,那种感觉就像溃疡,疼痛日夜侵扰,生活还要继续。
研三的时候,教授检查出了肺癌,没办法再做我的博导,他过去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患病之后却心态糟糕,我博士还没有毕业,教授就先离开了。在他的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儿女,他们都是很有精英派头的人,即使哭着,也是体面的。
我很想问问他们,国外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让他们连家都舍不得回,是金钱呢?是荣耀呢?还是不论如何都比国内清新的空气呢?但我终究没有问出口,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理,他们的行为与我的道理不符,我们之间的道理不相为谋,也就没有交谈的必要。
教授走后,我又陷入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论文写得一塌糊涂,最简单的逻辑错误都犯。我的博导也曾是教授的学生,他的状态也不好,但还比我强些,他一看我当时的论文就生气,一骂我又想到教授,最后也说不出几句,只能唉声叹气。
那段时间,我经常梦到周思昂,特别神奇,他好像真的变成了天使,在我需要的时候就会来找我。他还和以前一模一样,所以我认为当年我与唐女士探讨的结论有误,他是不会长大了的,永远青春,永远十八岁,这样的能力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一定会被许多人嫉妒。
因为有他陪着,我很快度过了那次低谷期,恢复神速,顺利拿到了博士毕业证。
我怀疑天上是有岗位的,离开的人可以去应聘活着的人的保护神。我觉得周思昂应该原谅我了,不然他那么优秀的人,明明有资格去竞争更伟大的人的岗位,而不是我这个平庸又别扭的人。
教授的离开让我慢慢和父母的奇怪行径和解了,我妈催婚的时候,我不再和她置气,而是采取更圆滑的话术来安抚。
我都三十岁出头了,不但不嫁人,连个男朋友都不谈,我妈担心也是很正常的事。我不认为结婚生子是人生的必需品,如果我能独自一人活得好,也不需要多一个人插手我的生活。
十一月份的某一天晚上,我照常洗漱完躺在床上看书,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来电人是我两年前在一个学术活动上认识的朋友。
我接起他的电话,不明所以,还来不及问他大半夜联系我的原因,他就横冲直撞地来了一句:“许笙,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