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琛屈腰,拽住明珰一条胳膊将他提了起来,顺势还替他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明珰不知道他的意图,别扭地站在一边,硬气道:“我软硬不吃,你要动手就快些!”
自他决意孤身将陆伯雍引开那一刹,便未想过活着回去,与其在这牢里担惊受怕,还不如一死来个痛快。
只是爹、娘……孩儿怕是要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明珰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浮现了半生在金陵城内恣意潇洒的过往,心中难免怆然。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是要去热河,还是南下?”
忽而耳边响起黄琛的声音,明珰顿时瞪大了双眼,嘴中诧异道:“你……”
黄琛一副尽在掌握的悠然,斜睨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似陆伯雍那般愚昧,你那点手段能瞒的过我?”
这黄琛本是金陵城内一个居无定所的小乞丐,后来在这占山为王,收了一批小弟发展成清风寨,十年基业不倒,自是能力之辈,非陆家小儿可比。
明珰虽惊讶,但冷静下来后,亦觉在情理之中。
黄琛将他带离牢狱,沿着山间稍显泥泞的小路,步行约莫五六分钟,来到一处天然洞穴,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明珰的脚步稍显迟疑,黄琛回头嘲弄道:“怎么?怕我在这杀你灭口?还不快跟上。”
明珰心中倒真有这顾虑,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他无力反抗,只得乖乖跟着黄琛进去。踩过一滩没过脚踝的积水,再往里走又穿过一个洞口,拐了一个弯,顿时天光大亮。那洞穴之内,上方有个天然的破口,正好让日光照入。
这洞穴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中间修建了一个半尺高的圆台,上面摆了八把椅子,正前方石座两侧扶手各摆了一头威猛石虎,椅背上铺着一张虎皮。
黄琛走到那石椅上落座,抬手示意明珰就坐,明珰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也没跟他客气,当即便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不建议你去热河。”黄琛道,“这区区密林简单捕兽的机关都能将你困住,那战场硝烟、刀剑无眼,你焉能有命回来?”
明珰纳闷,听着黄琛这语气,似是对自己颇为关心,可他一个地痞流氓,跟自己无甚交情,不想这打劫,反倒在这替他筹谋,是否也太过荒诞?
明珰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开口说道:“那个……您若是有这般打算,不若现将我放了?……这去热河还是南下,都好说……好说。”
黄琛又道:“不行。还是让你留在这清风寨吧,虽说咱们这条件是艰苦了些,可到底性命无虞,你父亲的消息我自会派人给你打听,待着日子平稳些,你再去寻你娘罢。”
明珰摸不着头脑,这黄琛究竟是几个意思?要保他性命无虞?他琢磨不透黄琛在算计些什么,但笃定此地不宜久留,当即便拒绝道:“那还是不必了,我瞧着……咱清风寨也不大富裕,何苦留我张嘴在这吃白饭呢。”
黄琛坚持道:“一人饭食,无碍。”
明珰顿时有些烦闷,黄琛言语里无不为他考量,可这份莫名的关切更像是糖衣炮弹,明珰思忖片刻,犹豫道:“这位大人?……我们之前认识?”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萍水相逢无缘无故,他一唯利是图的山匪怎会对自己这般关切?明珰揣测着,黄琛概是自己过往一日在赌坊厮混时结识的旧友,可他抬头看了眼黄琛的容貌,这厮两鬓略微发白,实在不像自己这个年纪的同辈。
黄琛干笑了两声:“小子,我不识得你,你啊,得感谢你爹。”
黄琛又道:“我年少时闯荡金陵,误打误撞冲突了权贵……若不是你爹好心担保,怕是早已丧命。”
怪不得,这下明珰便心安理得了起来。未曾想,这黄琛竟是个忠义之人,若干年的恩情挂念至今。
“我才知明家之事,你爹……唉,吉人自有天相,我已让兄弟前去热河打探,不日便有消息,你且安心在寨里等等。”
明珰依旧摇摇头,他收敛神色郑重了些,起身对黄琛双手抱拳道:“多谢黄老大此番相救。”
若不是偶然闯进这密林,那陆伯雍还不知道要怎般追杀他。
“只是我前往热河,不单单是为了寻找我爹。”
黄琛有些意外,“哦”了一声扬眉劝阻道:“你爹最为疼爱你,若你有个什么差池,我亦会愧疚不安。”
明珰垂眸苦笑道:“天底下的儿女谁不是父母的心尖宠。战端一起,民不聊生,无数鲜活的生命便湮没在沙场上。和那些年轻的将士相比,我没什么特殊的,若父亲为国捐躯,我身为他的儿子,定是要承他遗志,为父报仇,为国杀敌!”
明珰这番话让黄琛诧异的同时,又有些动容。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番雄心壮志,慷慨豪言,可一切的志向在踏入金陵城初遇权贵之时,便被那股奢靡之风瞬间击碎。
黄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感慨道:“你倒是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