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普罗修特消失了。
魔女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
自从加入每日晚饭后的散步,他变得越来越阴郁,没有再发表什么长篇阔论,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喝完一杯苦到不行的咖啡。
到最后,普罗修特借口学校的事情干脆不再制造和魔女相处的时间。
他在很久以前就在为离去做铺垫,就和魔女所有的握不住的事物一样。
普罗修特高中成绩优异,毕业后顺利进入了社区最好的大学,离家不远,尚且看在魔女的面子上隔三岔五睡在家里,更多时候是在随时更换的公寓。
他的头发更长了一些,个子高到不低头魔女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帮他束发,她一直有帮他束发的习惯,以前普罗修特乖乖地坐在魔女的椅子旁,像一头被驯服的狼崽子。
不知道什么从时候开始普罗修特一直不肯低头,脸冷得像冰雕,魔女几乎费尽心思才能拉他到客厅的壁炉边小坐一会儿,他从前说那里能闻到魔女淡淡的香气。
现在就算普罗修特好不容易和她待在一个房间里,也离得很远,够不着,也不去看她。
其实早就有很多人把她扯碎了,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或去或留从来由不得她,自从她看到普罗修特母亲那无望的蓝宝石眼睛她就知道这一点,可是她还是会心痛。
从他十岁起魔女就知道普罗修特必然会消失的。
那种无法控制的超自然的力量一直在无声无息地修复她的端粒,但是无论她怎样把百年的古宅翻新、无论多少次把破碎的镜子复原,她永远都无法弥补人生中的缺憾,亲友的离开、一个时代的陨落,还有她的爱,无可奈何、变成粉末、完全消失。
不老不死就是魔女的不治之症,在又一个普罗修特一言不发丢下她不知去哪的午后,她拿起茶杯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痛苦地想,如果自己能够老死,就不再恐惧忍受这种无穷无尽的失去的苦楚,她就不会如此绝情,冷漠到普罗修特那双拥有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的母亲都杀死。
她很懦弱。这么多年,她既不敢向普罗修特坦白他的家事,又不敢接受他的爱情,害怕失去他之后彼此再一次经历痛苦。
更何况普罗修特的告别还选在了那么冷的冬夜,对她来说那是多大的惩罚。
当时她靠着炉火睡眼朦胧,昏昏沉沉之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与他和平共处的机会,如果魔女足够清醒,说什么也会好好地送送他。
普罗修特对她说“把阁楼的钥匙给我吧”。
这是他这个月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魔女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从口袋中掏出来,轻轻放到他手里,看着他上楼,楼顶传来咚咚的声音,她的睫毛也跟着一颤一颤,然后她眯着眼睛欣赏他利落地下楼,穿着和平日别无二致的、一件黑色的风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耳后,提了一个小小的木箱。
然而他没有向往常一样昂首阔步地出去,而是在开门的瞬间犹豫了,很艰难似的转头看着她。
“后半夜凉得很,要睡的话还是回屋里睡。”
没有等到回答,他走出去,一直很快地走,利索地转弯、上车,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路灯一闪一闪的。
魔女软绵绵地起身,想着现在就去卧室,免得第二天早上他回来看到自己在壁炉边睡着又恼起来。
炉火熄灭的时候她被冷得一激灵。大梦初醒一般狼狈地爬上阁楼。
普罗修特带走了母亲的项链。
她这才真正意识到,普罗修特最后还是走了,就在这一天,和八年前一样的夜里。
普罗修特走后的三年,魔女不断回想起她真正年轻的时候经历的离别,那个男子有着一头有光泽的褐色头发,在阳光下健康的发丝根根分明,她亲眼看他在帮派斗争中被子弹击中颈椎,半身不遂,在一个雨夜自杀在他们的浴缸里。她在痛失所爱之后苟延残喘了数十年,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变老。
所有人都离去了,每一个人的死亡对她来说都是生命的大不幸,这种悲痛难道要永生折磨她吗?
魔女待在这间老房子里很久很久,啃食着那永生赐予的光荣的孤独,久到新的时代到来所有人都把她忘了,她才敢再次打开门去迎接这个社区,享受这无以伦比、至高无上的魔咒。
谁不恨啊,普罗修特,我才是恨你恨得紧。
她竭尽全力才把那些没用的感情全部压在心底,好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而普罗修特,一个十岁的小鬼,逃到她的房子里,用他母亲的命作要挟,求她救救他,然后赖在她身边,一点点入侵她的理智,将冷酷无情的她掐死了,然后他长大了,恩将仇报地甩开她,争取她的权力,鄙夷她的人格,放肆地恨她,侮辱她,将她苦心经营的冷漠全部毁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十岁的他还是被欺负了只会在壁炉边偷偷哭的小男孩,是什么造就了他?
是她自己吗?不就是你自己亲手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