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揽月阁外也瞧不见月亮,云层厚积,倒像是要飘下一阵秋雨似的。
晚膳还是摆在了揽月阁中,时晴打开支摘窗,凉瑟瑟的秋风就裹挟着湿气漫浸进来。
桌上摆着一盘醋溜鲜鲫鱼,一瓮烹龙炮凤,一碗猪肉炒黄菜,一屉福禄寿喜饼,一钵西梁米粥,一盒佛菠萝蜜。
分量不多,样式精致,恰够二人吃完。
阿蝉极擅模仿,很快就能与白柳叶保持着相同的进食频率,乃至持筷习惯,饮食偏好,都完全一致。
白柳叶放下筷子,阿蝉最后一口饭也下了喉。
“看来你很喜欢沈娘子的手艺,我瞧云雀近来横着长,还以为你会忌口少吃呢。”
沈娘子是专为白柳叶整饬饮食的厨娘,也是云雀的舅母,自然没少给他开小灶。小少年目下最大的烦恼就是只长肉不长个。
“我每天都有练齐眉棍,把浮肉练成筋不就好了。”阿蝉满不在乎地说。
“你想不想学柳叶镖?”白柳叶一轮指,指间亮出了三枚银灿灿的柳叶镖。
阿蝉眼眸一亮,拍手道:“想学!”她留心观察白柳叶的手,发现他手上的茧纹与破丑一刀的很是接近。
不由攀住他的手腕问:“莫非叔叔之前也干过刀儿匠?”
闻言白柳叶的脸登时黑得像锅底灰一般,他抬眸看着阿蝉,缓缓将她的手拂下,“没有。刀爷是我的暗器师父。”
师父?阿蝉想起那个有些疯癫状的病老头,他分明四肢痉挛,骨骼畸形,实在想象不出他教叔叔暗器的样子。
一道紫电刺破长空,支摘窗外灌风进来,摇得叉竿快要斜撑不住,紧接着惊雷啸震,迅若飞龙的流火,一头扎向了远处的屋脊,腾起冲天红光。
“天火?”白柳叶瞳孔一缩,立刻将柳叶镖收进了抽屉中。
阿蝉定睛再看时,红光消散,又不似起火。
半晌之后,时晴从窗外擎伞小跑过来,禀告说:“侯爷,刀爷蹲地下捶胸顿足地哭哩,谁也哄不好。”
白柳叶皱眉,掀高支摘窗,问:“怎么回事?”
时晴将伞驮在肩上,连说带比划:“方才一道霹雳下来,净身房红光满室,里头的木桶、板凳、床架子都好好的,只有陪了刀爷五十年的月牙刀,被天火熔了,银流一地。刀爷痛心疾首,哭个不住。”
等白柳叶和阿蝉出门看刀爷的时候,豪雨又骤停了,云层散去,竟然露出了几点星光。
时晴收了伞,立在廊下沥水,拿绢子擦着身上的水珠,对收拾碗筷的姐姐说:“不亏是大小姐,自从给我们姐俩起了时雨、时晴的名儿,这秋高气爽的天也像孩儿面似的,时雨、时晴起来了。”
“晴雨不定又不罕见,还有东边晴西边雨的呢。娘在车里生我的时候,外头下着雨。等到你冒头的时候,雨就停了,娘就把你生在了树下。咱爹只看见了车和树,大小姐却明白是雨和晴。”
时雨将桌上杯盘碗盏归置好,提着食盒迈出门槛来,不禁感慨:“方才红光如火,若非显在刀爷的地盘上,我还以为净身房里生出皇帝来了。”
姐妹俩并肩走在廊下,时晴凑到姐姐的肩头,悄声咬耳朵:“我跟你说,刚才我去的时候,刀爷正对着一个四仰八叉、赤条精……”
时雨反手就是一巴掌,喝道:“非礼勿视,懂不懂?”
“大小姐上晌还看得不眨眼呢……”时晴揉了揉额心,不服地嘟囔了一句。
“闭嘴,不得非议主子。”时雨厉声告诫她。
雨彻底停了,然而净身房内老人悲痛欲绝的嚎啕声,一点儿也不输滂沱雨势。
白柳叶推开门去,只见白发蓬乱的老头子,赤脚蹲在地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长久的哭泣,导致目肿筋浮、颧骨潮红。眼泪鼻涕黏涎如溲,不断涌出,将他的一把大胡子糊得跟鸟窠似的,狼狈至极。
他状若疯癫,垂头哭喊:“半百罪孽,刀消人业。何不亡我?何不亡我?”
白柳叶走过去,搀他到椅子上坐了,对他说:“刀爷,你以前说过人争不过天命,刀也一样。管它是锈了、卷了、断了、熔了,都是命。它能为主捐躯,也不枉你养护半生了。恰好我最近得了一把利刃要送刀爷的,想来是名器见嫉,怨不得旧的非去不可了。”
破丑一刀听到“利刃”、“名器”二字,眼睛顿时一亮。心情好受了一点,揉着前胸吁气,总算止住了眼泪:“今儿天降异象,爱刀作古,也算传奇了。”
他扬手一指南墙板铺上的少年,对白柳叶说:“阿三,这小子约摸是号人物。”
阿蝉回头望去,就见一个被发跣足的少年,被堵住了嘴,四肢套了铁环,固锁在板铺上,身前仅余一张破布,堪堪遮住紧要处。
他望向自己,苍白的脸上,眼眶慢慢转红。
那一眼,凄凉、悲愤、饮恨、倔强,再配上赤红氤氲的泪眼,丝发汗黏的长颈,颇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