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月末,紫鹃来说: “听说贤德妃殁了,估计贾家的人没几天就该放出来了。”黛玉这辈子只隔好几丈远见过元春一面,加以当时好胜心切,对人却并无多少印象。
“听得贾家抄家后,她上书太后,说家人不法、有负圣恩、请求赐死,太后没理她,她又去圣上寝宫外跪求,有说跪了一天一夜的,有说是三天三夜的,皇后让人架了她回宫,回去后就病了,拖到二十七走的。皇家也是要脸面的,况贾家本来也是小罪重惩,杀鸡儆猴用的,宫里人说,贾妃这一死便可换得家人的宽大。”黛玉听这说话的口气,自是知道紫鹃这消息的来源,却也懒得问,不由就想起那年端午奉元妃之命,清虚观打醮,香车宝马,赫赫扬扬,恍如南柯一梦。
不几天便听得今上浩浩荡荡出京巡边了,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跟去了,太上皇六次南巡,劳民伤财,老百姓也分不清巡边和南巡有什么不同,便有私底下说这一趟抄家,国库得了许多银子。
至四月初八,贾家案子才结了,宁荣两府交通外官、包揽词讼、居丧违例、秽乱聚赌、恃强凌弱、草菅人命,贾赦、贾珍、贾琏、贾蓉俱夺爵免职,徒刑二十年、不得以钱赎,家产充公,奴仆发卖,贾政家产充公、不得复起为官,其余人等开释。紫鹃说当日狱神庙就放了人,二老爷暂带了人去往薛家。
紫鹃的兄嫂也是荣府奴才,黛玉便问紫鹃的打算,紫鹃道:“自父母没了,兄嫂就少了往来,来也只是要银子。姑娘千万别让他们到这儿来,我丢不起人,他们在贾家,别的没学会,偷懒耍奸、吃酒赌钱样样学全了。我哥哥原是赶车的,我这里攒了几百两,给他们买一处小房,买一辆车,便是仁至义尽了,他们从此若能自食其力,便不需我操心,若一如既往,便听天由命。”黛玉便让姚伍与她同去办此事,贾家那边便让雪雁带着锦瑟去一趟。
雪雁几人回来得很快,雪雁将此行的情形说与黛玉听:“薛家不难找,多宝巷最大的一处宅子便是。云泉别业的契书二老爷收了,给宝二奶奶、琏二奶奶和四姑娘的银子也都送到了。”黛玉原本给两家各准备了一千两,但两位舅母不曾对她用过心,她是个恩怨分明的,叮嘱雪雁银子只送到宝钗、凤姐手上,又单给了惜春二百两。
锦瑟却说:“薛家那宅子虽大,东边的院落和花园都租给人了,薛家自己只住了西边的院子。薛家大爷年前就关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判,听得贾家抄了,薛大奶奶即刻搬空了她房里的东西,回娘家去了。”
紫鹃却是近酉时才回,姚伍找了人帮赎了她哥嫂,又看了两三处宅子,没有合意的,只能慢慢留意着,宁荣街后边的花枝巷倒是有房子,只附近住了许多贾氏旁支,紫鹃想让兄嫂离贾家人远些,现在城东租了一处三四间房小院安顿,先付了半年的房租十两,紫鹃留了十五两银子安家使。
过了两三日,凤姐一个人来了,黛玉到庭中迎时,看她穿着极宽松的暗色衣裙,想不到不及两月就衣带渐宽,见了黛玉只叫了一声妹妹就泣不成声,不再是原来爽朗泼辣的凤辣子。凤姐是来辞行的,两府罪名好几条都与她息息相关,她在贾家成了众矢之的,上上下下对她都没有好脸色,大太太一出来就与了她一纸休书,她唯有回金陵娘家一条路可走,更绝的是大太太孙女也不要,让她一并带走,自己回了刑家住。
黛玉知道凤姐出自王家大房,与叔叔王子腾分家多年,父亲原本就是小官又致仕多年,故受王子腾一案株连有限,还算是个有地有产的小康之家,黛玉内心虽感觉王家人过于势力,但女儿和外孙女应该还是会看顾的。
凤姐却说听得钱家公子中了二榜头名,得了传胪,黛玉依稀记得丫头们说起过放榜之事,别说二榜,便是头榜状元姓王姓李她也不曾留意过,听了这话也只懵懂道:“也许吧。”凤姐见黛玉漠然至此,便再不提一个钱字,凤姐走时黛玉与了她些首饰,又一些碎银路上使。
过不久宝钗也来了,上次见面还是探春离家去南安王府认亲时,半年过去,宝钗已是妇人打扮,下巴略尖了些,银盘般的圆脸变成了长圆脸,只精神气度还是淡定自若。
两人庭中信步,黛玉问:“前两日凤姐姐来辞行,宝姐姐怎么没一块来?”宝钗道:“什么前两日,凤丫头都走了七八天了,妹妹过糊涂了吧。”
黛玉自嘲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宝钗道:“大老爷他们四人都是徒刑,判决次日就要动身,来不及置办些什么,被褥铺盖外,只把我兄弟有的四季衣赏包了两包,又凑了几十两银子送去,听解差说是去往山西,若是煤窑子里做苦力,怕是难活着回来了。”
接着说:“太太得了你送回的南珠,哭了两日,这便是娘娘留下的最后一点子念想了。大房散了,东府也散了,四妹妹更是无影无踪。独我们这一房,却还好,老爷亲自教导儿孙,赵姨娘每日跟着大嫂子做针线,最难得的是宝玉,猛然省事了,白日里跟着老爷念书,晚间便替人抄书,对着我也小意温存起来,遭这一场难,我竟不知是祸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