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将养了几日,黛玉便好全了,让紫鹃将嫁妆里的丝经布都找出来,只剩下五匹,便给伯娘杨夫人一匹,婶娘冯夫人、大嫂沈氏各两匹,黛玉带了人一处一处亲送去,杨夫人一早出城去了看庄田,大嫂正教哥儿描红,姐儿送去了女塾。黛玉说是新出的料子,做里衣比纯丝的结实贴身,又比纯棉的舒服光滑,因是素色,故等过了正月才好送来,沈氏不客气地收了,说了会子话,黛玉还要去三房就出来了。
下人随主人,大嫂房中的下人也都客气有规矩。黛玉不由想起外祖府的情形,贾母上房的下人最得脸最有优越感,出了贵妃的二房的下人也是轻易不能惹的,这一对比,想来家风是一方面,府中下人各房自请自养也是一方面,各房下人干好自己院中的活,没处去捧高踩低,就算有个别勾连生事、挑唆妄为的,也只能在自己院中兴风作浪。
到了三房婶娘正好在分装药材捎往云城,叔父已回了驻地,因赵谦还有一年国子监没念完,冯夫人还得在京照料他,朝廷的给养物资定期送往北境,赵家要送往北境的东西便捎带着一起送去。冯夫人给黛玉把了脉,又问了她一些体己话,才问了两三句黛玉脸就红透了,冯夫人便寻了个小册子让她回去慢慢看,有不懂只管来问。
黛玉回来便让雪雁带人往铺子里再买十匹丝经布来,打算除了自己留些存货,趁着朝廷送给养给公婆也捎几匹过去。又叮嘱若有新料子,买些样品回来。赵府没有专门的针线房,各房居家常服多是铺子时定的,只一内二外两种是主子和丫头们自己动手,一内即是里衣,二外即见客服和礼服。
不觉就到了花朝节,正是黛玉十八岁生辰,这天早饭时就有一碗长寿面,又有一样做成蟠桃状的面点,栩栩如生,杜嬷嬷说这是府里的过生日的惯例,只有四十以上的整寿才摆酒。晚饭杜嬷嬷摆了一桌小席面,黛玉爱吃的几样淮扬菜,配上南边来的甜酒,叫上紫鹃、雪雁、锦瑟等坐了一桌,几人说说笑笑从办嫁妆以来的趣事,尽兴又祥和。
饭后杜嬷嬷说赵随早有寿礼存放在她处,便拿出一个书本子大小的红木包银长方盒子,打开看时,盒内一条亮眼的抹额,黄豆大小的金桂花密密地错落成半指宽的长链,星星点点的小米珠作花芯,长链中间坠一颗硕大而光润的水滴形珍珠。黛玉心想美则美矣,可自己二月生日,跟桂花有什么关系呢?得到的答案是:“世有百花,一年一样,愿生年满百,众花齐集。”
黛玉不由想起前两日雪雁采买顺便带回的面料样品,其中有一种百花纹暗花素缎,暗纹中隐有牡丹、菊花、茶花、月季、荷花、百合、兰花、茉莉等近十种花卉,便突发奇想取了樱粉、湖蓝、鹅黄三色丝线,只沿花瓣边缘钩绣出花朵来,因不是整朵满绣,所以半个时辰就绣了枕套大小一片十几朵,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黛玉便让雪雁去铺中买一匹整的来,第二日就裁了一套衣裙,几个丫头一起绣了两日就得了,雪雁又出主意隔几朵挑一朵满绣,这样看上去百花就有了层次,虚实相交,有了立体感,如此又绣了两三天才成,黛玉上身一试,清新亮眼,春意拂面,连杜嬷嬷说:“好看,好看!比画上天女散花都好看。”
黛玉想若还在贾府,便是为着怕人说闲话,自己也不敢随意装扮,这才体会到,人若舒心畅意了,一样点心、一道菜品、一件首饰、一身衣裙都是极快乐的。
过两日伯娘使人来问黛玉要嫁妆庄田的契书,说开年有圣旨凡有品级的人家田地都需登记在册,再作核定,否则视作无主之地,京都府衙门派了人上门来办理此事。黛玉便将两处庄子的契书交了上去。
次日赵随休沐黛玉便说了此事,赵随却警觉起来,他这次入宫被调至了御前,前日圣上出宫还点了他随扈伴驾,却是至京郊私访,查看春耕,看来朝延要处置田地问题了。
黛玉道:“怎么突然就调到御前了?”
赵随道:“那日我轮守值房,到了夜间,几位轮夜的官员都在打瞌睡,我正翻着你给的那本旧朝笔记《元庆野获编》,不想,圣上突然进来了,也没带人,只戴公公跟着,说是批折子久了,随便逛逛,看了我的书,问有何心得,我答记述虽驳杂些,但所记多是自身耳闻目睹之亲历,较正史更为生动可信,能真切地看出旧朝元庆三四十年间之世道人情,小可见百姓风俗日常、吃穿用度,中可知士农工商的各阶层风貌,上可观国策施政得失。圣上这次也没问我姓名、官身,站了站就走了,第二日侍卫统领将我调至到了御前。”
黛玉想起那回在宫里的压抑感,道:“御前会更不自在吧?”
赵随笑道:“多少人想到御前不得,只有我夫人视权势如浮云。不过我在御前这几日,几位阁老议得最多的便是国库,历朝历代国库的主源都是丁赋,按说这五六年来,除了南境一场战事,天下基本太平,尤其中原腹地,承平良久,人口增量最多,可税收却不见有多大增幅。主因在于本朝凡有品级的人家,免交赋税,可见有相当一部分人口因各种原因流入了官宦之家,成为奴仆、庄奴,避了人头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