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宁是被人泼醒的,睁开眸子便见着了叶安泽那张充满煞气的脸,似是要将自己除之以绝后患。
而窗边还有一位白衣公子负手而立。
环顾四周,发觉这间禅房并非是他那间,想来是醉酒后走错了禅房。
他还未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叶安泽便已一剑指向了他的胸口处。
“施主,稍安勿躁,贫僧乃是无意间进入此处,所谓不知者不罪,何必如此大动肝火?”释宁用手指夹住剑身,小心地往后移了几寸。
话音刚落,叶安泽便抓来一沓宣纸,朝他脸上扔去,怒道:“不知者不罪?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那些宣纸上的字迹雄健洒脱,笔酣墨饱,龙蛇飞动,只可惜上面沾染了大片的墨汁。
释宁方觉惭愧难安,便听叶安泽又道:“你说,该如何是好?”
他沉吟半晌,面带歉意地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贫僧愿为施主所念之人日日抄经颂佛,往生净土。”
那人与叶安泽渊源也极深,因而他的怨气不比公子少,只恨不得将眼前的小和尚一剑封喉。
只是,佛门之地,不宜杀生,亦不宜见血,他这才忍住心中的杀意,想来公子也定是如此,才唤了自己进来。
那负手而立的白衣公子这时转过身来,沉声道:“自今日起,你便在此处抄《地藏经》,抄七遍过后,我便放了你。”
听到这一句时,释宁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七遍过后,他怕是要往生净土了。
《地藏经》有十三品,共计约两万字,平常人便是抄一遍,都要用去大半日,觉光方丈知他耐不住性子,又怜他孤苦无依,素日里哪怕是罚他抄经书,也不过是抄半本。
而这一回,显然若是不答应便不能善了,叶安泽见公子松了口,已暗暗给释宁抛来了数道刀眼,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多谢施主。”哪怕是哭丧着脸,释宁也忙不迭应了下来,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叶安泽唤人搬来一张条案,摆在了屋内原先那张条案的对面。
禅房中本是极为空旷的,外间摆放着条案、蒲团、佛龛、架格、八仙桌,里间仅有一张朴实无华的卧榻。
多了这一张平头条案后,屋内倒也不会显得十分拥挤。
接下来的两日,释宁一刻也不敢停歇,只恨不得将左手一同用上,好早日抄完经书。
释宁每每昏昏欲睡,对面的公子总会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眸中无甚温度,直叫人胆寒心颤。
久而久之,他便疑心这位公子莫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竟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两日未曾出门,寺中僧人对释宁的神出鬼没已习以为常,叶允川行事较为妥当,早便与释远和释忍言明情况,而萧云宸则是收到了安王的来信,只匆匆给释宁留了张便笺,便骑马回了京城。
在饿了两日又一夜未眠后,释宁终是握不住手中的笔,支着下颌昏睡了过去。
对面的白衣公子见状,将掉落的地上的宣纸拾起后,这才缓缓走近释宁。
案上的宣纸上满是春蚓秋蛇般的字迹,几乎看不出写的是何字,不知是疲乏所致,还是本就写得一手不堪入目的烂字。
他忽地想起了那人,舞得一手好剑,婉若游龙,翩若惊鸿,却唯独拿不好笔,每每都要让他在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引导,又反复教上好几遍,才能照猫画虎般地学个大概。
小和尚不知梦到了什么,口中涎水已流至宣纸上,肚中也唱起了空城计。
他轻叩了几下房门,叮嘱了几句,便坐回了条案前。
不多时,嗅到寺中斋饭味道的释宁,忙不迭睁开了眸子,饿狼扑食一般跑到了八仙桌前,一手端起碗,一手执箸,狼吞虎咽了起来。
好不容易填饱肚子,释宁这才看向屋内的白衣公子,他面色淡淡,好似并未受半点干扰。
只是,哪怕他天赋异禀,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更何况伤势未愈,几日下来,唇色已渐渐发白,眼中的疲惫也是遮掩不住,更何况是手腕那处肿起了一大块,瞧着便触目惊心。
释宁将另一碗斋饭端到他条案上,又一把夺过他的笔,“施主,不妨用过膳后再行抄写,想来那位若是看到你这般废寝忘食,也会心疼……”
年岁尚浅的释宁,只知那人对他而言定是极其珍贵,却不知那人与他情淡缘浅,并未有多少美好的回忆,如何会心疼他?
他阖上眸子,不让那些沉痛而脆弱的神情从眸中溢出,正欲开口推拒,一口饭便塞进了他的口中。
掀开眸子,释宁那张山眉水眼便印入眼中。
小和尚嫌少有怒目圆瞪的神情,许是因常年围绕在佛祖膝下,总有几分悲天悯人般的和善宽仁之感。
一双柳叶眸,眼角在不笑时亦是微微翘起,唇角也是微微上扬,似是一尊天生含笑、普度众生的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