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抱膝灯前,夜雨芭蕉。

永延二十二年的腊月格外冷,一场冬雪饕虐倾袭,使得长势本就不大好的芭蕉更是从根里糜烂,远处尚可听几句附庸风雅之语,好似有一人这样说的,“堆银砌玉好风光,怀几兄,你这府好考究。”

呵,虚伪。

牗外是一丛败落的芭蕉,浑不似那年初初栽进府内时秀逸硕大,高直粗犷。丛蕉倚孤石,绿映闲庭宇,岭南这几株绿天栽进那刻便将台榭轩窗尽染碧,如今蕉心卷缩,萧萧倦寥,鬼罗襦再不沐霡霂,惟逢一场暴雪。

萎颓,枯黄,燥叶儿。

团酥剪烛烧了半夜,窗里幽灯咽咽,就这么静静,好似一夜死去。

一如白玉婵。

她消癯不少。

郁章台要她扮美人灯。

所谓美人灯,系不夜红楼时兴玩法,招一妓子匿于纱罗后,秉一银烛于纱前,妓子常常面如桃李,身影绰约,于灯下、纱后,婀娜扶风,柔枝蔓叶,时也不时蝤蛴探出一二,如凤鸟含玉引颈。本就隔着一层纱,貌美的妓子卖弄得更放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朦朦胧胧的美人娇喘微微,腰肢曼浮时好若捎着一阵香风,分明隔着尚远,女子手中的丝帕却仿佛打在了官人们的脸上。

再之,官人们按捺不住,伸手便要去探那妓子娇容,然美人灯淫艳却不止于此。天生的狐狸精般,官人要东来,偏向西边去,官人寻人不到,翘首以待一声声的卿卿爱爱,去听,一叠叠,媚人至极的官人来寻——欲擒故纵,诱人深入,如此你来我往好几回合方才罢休。

白玉婵出身世家,怎堪受辱。

郁章台却冷笑怪然,“一府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上巳夜,绛红楼,美人灯。

敷着厚厚一层香脂,楚腰纤细,方桃譬李的女郎是何等的千娇百媚。可她站在灯下,却放不开手脚,旋了个腰便如剜她命般,僵硬的,麻木的,滞呆的,不够柔,不够灵,甚至颜貌比之他人还不够艳。

然而就是这般拙笨的白玉婵,却如一泓山渊里的明月,幽曲怅然几何,红枫寂寞杀秋,而白玉婵呢,引颈受戮的姿态,半是血半是泪,脸色如雪苍白到连粉都盖不住,贝齿玉润绛唇激丹,艳丽得好似最浓烈的胭脂。

如瀑的墨发长长披下。

她的眼黑漆漆的直勾勾的就这么一扫。

毫无旖旎,毫不妩媚。

却有一曲回肠荡气在每个人心中久久不绝。她有郁气,倾泻而出。

惊心动魄的女郎,摄人心魂。想至高山流水,平沙落雁,宛转着泣歌泣血,素昧如梦。

灯下看美人,原来如斯妖媚。

红颜易老,粉饰骷髅。

销魂嚄。

然再一想——

我要桃羞杏让,温其艳玉的女郎呀!这等女郎分明是来休命的女鬼!

座下宾客是来狎妓的,于是,哄堂大笑。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仿佛都在讽笑,瞧,这有个一板一眼的可怜人。

白玉婵的脊弯了,青丝迤逦在地。

就在这后一日,白府满门抄斩。血流成渠,仿佛映她唇上红霞。

无数个刽子手,无数张笑脸,仿佛每一人都在同情她,嗤笑她,再是撕裂她。

白玉婵的泪变成了血,高山流水不过一具横尸血流漂杵,平沙落雁不过是孤零零一人,往前一直走啊一直走,直到半生荒芜。

无数刽子手的脸变成了郁章台,不过美人灯嘛,就想让他放过白府。

痴,心,妄,想。

白玉婵的芭蕉枯了。

忆昔郁章台问玉婵房外植些甚么,白玉婵笑眼飞扬,要种芭蕉。

他问为何?

玉婵只道芭蕉可食。彼时二人闹作一团,郁章台称她是馋猫。

可他不知,

芭蕉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自是相思抽不尽。这是白玉婵书上看见的,那年豫章一别,玉婵情根深种,思他许多年。

不见时相思,见面也相思。

再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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