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气得半仰,指着当初仍是工部侍郎的祝三郎大骂“皇帝小儿羞煞老身耶?”
老太太出生琅琊王氏,到底是敢说。
祝三郎自个儿是极其得志的,碰着灰也是摸摸鼻子嘿嘿笑过,然他一听皇帝小儿却也诚惶诚恐,满口“惭愧惭愧”,低着头任由老太太一筐啷的毒舌薄语,怪声冷调。
祝三郎唯恐老太太气得不够,临行前一月竟求娶老太太膝下唯一的女儿,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个个是大气不敢出,老太太冷笑三声,径直将其轰了出去。
奈何祝三郎行君子之言,居无室庐,幕天席地,于府外枕一竹簟足有三日,众人问其缘由,祝三郎笑望府内一眼,道曰,“君子坦荡荡,我祝三郎欲求娶白姑娘罢了,自得过了这一关。”
有傍观者,啧啧称奇,称之祝郎厚颜。
无面无皮的祝子荀咧着个嘴,露出两排明晃晃的白牙,“无事,我有齿。”
......
厚颜无耻!有齿又如何!
老太太碍于脸面到底请他进府小坐,也不知怎的,竟真让祝子荀娶到了素有兰雅之名的白府小姐白蓁蓁。
二人成亲后未诞一子,五年后方诞一女名曰宝仪,不知怎的缘由,白蓁蓁于祝子荀进尚书几月后,便携女回了白府。
那夜老太太请白蓁蓁母女进了祠堂,一干人等不得入内,管家于远处只听得祠堂时不时便有哭音,或是白蓁蓁的,或是祝宝仪的。
自那日起便有传言,说是祝子荀久无一子半儿,对白蓁蓁情意渐薄,白蓁蓁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却生出个女儿家家,自此祝子荀待她愈加克刻,冷言冷语的,毫无温存,婆母也是个厉害人,磋磨人有一番手段...白蓁蓁自是不堪忍受,却又不愿因和离一事碍他仕途,便一直吞声受气,亦未修书一封诉与娘家。然男子薄情却是刺向女子的刀剑,六年夫妻情份无用,祝子荀官运亨通了,白蓁蓁却成了弃妇。
“老奴是看着蓁姐儿长大的,蓁姐儿性子极好,定在祝家受尽了委屈,不然也不至和离此一地步!老奴是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提祝家人的,今...两位姐儿初来,这些缘故斗胆便由老奴告知小姐们。”
徐氏引着路,面上尽是愤懑色,又带点滴泪光,是个忠仆,替姑姑鸣不平哩。
“噢,难怪爹爹同尚书大人常有不和,原是如此。”
白玉婵搭完腔调后便不再言语,她并非不为姑母不平,只是她忖至上辈子白府被抄,朝廷上下莫不敢言,然,大明宫外,风雪满头,寒风侵肌一寸又一寸,天色昏昏,摊户们早早归家,俱寂之中惟一人还在。
是白了头发的祝尚书,他就跪在宫外,从朝至暮,不移半分。
至于是真心或是假意,不容旁人置喙。
......
两位姑娘初登白府,自是一大家子于中堂侯着,两位姊姊和姑母及一干婢子簇着老太太,不知在说些甚么,众人笑作一团。
白玉婵抬首望去,顶上匾额笔底龙蛇三个大字——朝醉白。
据闻是白行俭从军前用刀尖刻成的三字,武将的力劲控制得极好,入木三分又不至浮诞,后又悬笔一点,浓墨股股,重铩而下,似亲人的泪,又如将士们的血。
朝醉白。
朝醉便好,玉暗勿至。
那时的白玉婵只觉刀锋太利,如今却觉恰到好处,铁画银钩刀笔透背,单朝醉白三个大字,每一转刃均是白家人的铁骨铮铮。
未待玉婵收回思绪,便听得一句娇声,“这便是三妹妹和五妹妹?”
是白琬蓉。
老太太王氏膝下亲生的有二儿一女,白行俭,白行节和白蓁蓁。
白行俭行一,仅有二女葭人与玉婵,虽为异母,却均是嫡女,白玉婵的母亲郑氏乃续弦,玉婵小葭人二载,却是对真姊妹。
庶生的弟弟白行度行二,一双儿女承欢,白琬蓉与白展琰,琬琰,美玉也,此是寄予厚望。
白蓁蓁行三,仅有一女祝宝仪,视若珍宝,恨不能捧在心尖尖上。
小叔与小婶婶感情甚笃,多年并未有妾室,两个儿是双生子,白展堂与白展缘,二人亲睦,少有不和,二人比玉婵尚小二岁。
两位堂叔俱不在豫章苑水任职,婶婶亦一同跟去,故而白府现仅有老太太、姑母及几位哥儿姐儿们。
这个时辰,哥儿们不在,大抵是上书房还未归家。
“祖母,您看妹妹们来了——”
只见白琬蓉好整以暇,与老太太递着话呢,又在仔细观量着葭人与玉婵。
乖张的小姐。
一笼银红蜀绣海棠留仙裙,颈间一记双面海蓝璎珞,白琬蓉本就面如傅粉,此衬得她愈加冰肌玉脂。满头珠翠,穿耳施珠,腕上环着一对镯子,是最为名贵的羊脂白玉做成,白琬蓉抚了抚额,似是不经心般便露了出来,实则恰供葭人玉婵二位观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