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忙道一声“快请”,姜太后方跨过殿门,他倏地站起身,离了席位,疾走而前,迈下台阶,步子愈来愈急,渐至凌乱无章,至姜太后十步之外,蓦然顿住脚步,怔怔望向故人,一时不能言语。
姜太后身着戎装而来,白衣银甲,眉宇间自有一股傲岸英气。
即便方才已暗暗告诫过自己,见到姜太后时务必冷静,可她出现在我面前,恨意还是顷刻将我吞噬,完全由不得我。
我咬死牙关,霎时间、血腥味溢满唇齿,倘若不是卸了兵刃,此时此刻,我想自己定会毫不犹豫地射杀她。
姒仲禹有所觉,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暗含警示。我倏然一惊,自觉失态,立时收摄心神,平复情绪,凝神定气,观望殿中事态。
晋王的目光凝在姜太后身上的那刻,再不肯挪开,像溺水的人抓住浮萍,像失明的人重见天日。
他看着她时,眼中只有她,仿佛全世界都不复存在。半百的老人,宛如遇见心爱女子的少年人,收不住感情,顾不上仪态,就站在那儿痴痴地笑了,笑着笑着,眼眶里便滚出泪来,淌过那张纵横褶皱的沧桑面庞。
“環儿……”
晋王唤了一声,颤巍巍地上前两步,再唤一声“環儿”,又止了步,凝望着她,喜悦之情在眼底闪烁,笑吟吟地道:“你特意作此装扮么?”他眸光一柔,低低地道:“我都记得。”他声音更低,轻似呢喃:“仍如昨日。”
姜太后立在原地,目光不错地盯着晋王,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只在听到那句“你特意作此装扮么”时,神情略变。
她极冷地、极淡地道:“你老了。”她看着他,微微眯了眸子:“可还和当年一样。”她喉中溢出一丝冷哼:“自大又狂妄。”
晋王唤声“環儿”,疾走而奔。姜太后一动不动,静静地、深深地看着他,忽而唇微动,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话,若非我感知灵敏、耳力绝佳,定然不闻。
她说的是:姒喜,你负了我,我不原谅你,永远。
“母后——”
姒仲禹猛地起身,因动作太急,一下子将几案踢翻,他直接踩过几案,向姜太后狂奔而去。
我意识到出了事,惊立而起,这才看到姜太后嘴角流出了血,她拧着眉头,面目有些扭曲,现出了极度的苦痛之色,身子如泄气般,委顿于地。须臾之间,鲜血自她嘴里汩汩涌出,染红了胸前的银甲。
晋王大惊失色,冲了过去,扑跪在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高呼道:“传太医——传太医——”
变故陡生,众皆反应不及,场面一时混乱。
晋王用手堵住姜太后的嘴,想要止住血,然而血又自他指缝流出,浸湿了他的衣袖。因断舌之剧痛,姜太后的身子不住抽搐,双目涣散,失了意识,未过多久,连身子也不再动弹。
晋王痛苦万状,不能自持,哭得撕心裂肺,涕泪交零,力竭声嘶地道:“三十年啊,半辈子过去了,我们终于团聚了,还有我们的孩儿……環儿,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他乍然间大喜大悲,身体无法负荷,陷入昏迷。
可在昏迷中,他仍死死抓着她不放手,宫人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们分开。
姒仲禹令人将晋王抬回望舒殿,又令百官退至金昂殿候命,严诫众人,不得宣扬今日之事。待众文武退走,他背过身,对众宫人、侍卫道:“全都出去。”
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左右,李荃与大吉祥耳语几句,唤我上前,道:“大王昏迷不醒,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你去劝劝太子。”
我点了点头,大吉祥上前打开殿门。回到殿中时,姒仲禹坐在地上,抱着姜太后的尸身,脸颊贴在她额头上,闭着眼睛,似是睡去。
闻得脚步声,他睁开眸子,看了看我,并未出声。
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道:“向良,该出去了。”
他没说话,过了许久,自语般道:“在我年幼时,听到人说,母亲的怀抱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便生渴念,盼她能抱一抱我。如今念想成真,方知传言实不可靠,她很冷。”
“黎墨,我想不明白……”他忽望向我,眸中竟有些迷茫之色,“她的一生,到底为了什么?就为了死在晋王面前么?”
我没法作答,便不作声,我看着他,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盖过了所有伦理道德,超越了所有爱恨情仇,这股冲动来得简单而直接,我想要给他温暖,哪怕只有片刻。
我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头,将他轻轻拥在怀中。
“她给阿福下血竭子,可我从没想过要她的命。阿福已经死了,就算杀了她,也于事无补。可她死了,我就没娘了。她怀了我,回了梁国,闲言碎语不断,刘兆恼恨晋王,可拿晋王无法,更拿晋国无法,将气全撒在她头上,时常辱骂她、殴打她。姜家非但不帮她,反而怕引火上身,急于同她撇清关系,踩她、碾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呢?说到底,不过是刘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