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宴设于未央宫清凉殿。
此殿有十二处高高架起的银质长筒,每个直径足有五尺,内置冰块,下方有小孔用以流出融化的冰水。
司凌府有专人在此侍候,适时填补冰块。
故而殿内比旁处清凉许多,因此得名,是夏日宴饮的好去处。
已是酉正二刻。
外边彤云鎏金,殿内却已点起琉璃宫灯,映得通殿金碧辉煌,明亮若白昼。
平乐公主沐嬿茴端坐席间,眼神却忍不住四下里探看。
北面高席上。
正中的龙椅是留给皇帝的,下首则坐着四位珠翠环绕的宫妃。
依次是:绰约妩媚的刘贵妃、清丽和婉的何淑妃、丰容靓饰的陆昭容,以及看上去低眉顺眼的沈才人。
宫里有资格出席国宴的妃子统共就那么几位。
须得是家世显赫或育有皇子的。
而皇后抱病,那位出身永乐侯府的萧婕妤生性不爱热闹,故二人均未到场。
皇后不在,刘贵妃便是妃嫔之首,她女儿又是今日为众人所瞩目的,因而她笑得最是开颜。
沐嬿茴不由想起下午母妃所说,再看刘贵妃脸上的笑,便觉她是硬撑的罢了。
因着对那北楚太子的好奇,沐嬿茴借着侧身与巧萍说话的机会,偷眼去瞄斜对面的北楚使团。
想必其中那个发束金冠的男子便是北楚太子了。
简单的月白色银丝暗纹锦袍穿在他身上,尽显高贵。
肤白如雪,薄唇含丹,鼻梁高挺,眼形狭长,点漆般的眸子里像是藏着一汪寒潭。
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沐嬿茴心里纳闷:
这人既不单薄也不瘦弱,除了皮肤忒白了些,如何也看不出体弱多病来。
该不会是……假的吧?
这个荒诞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把沐嬿茴吓了一跳。
细想之后,她又觉得这很合理。
北楚虽战败,却也曾有吞掉昭夏的野心,怎么会当真甘于送来唯一的皇子屈辱和亲?
一旦存疑,再看北楚使团,只觉处处都是破绽。
沐嬿茴盯着那所谓的“北楚太子”看。
对方也似有所觉,侧头迎上她的目光,倒是不卑不亢地点头示意。
沐嬿茴只当他在挑衅,不由恼怒。
尽管她对沐曦和这人生厌,也不想她身为昭夏公主却被这等蕞尔小国的偷梁换柱之计愚弄,故而心里已有了计较。
“皇上驾到——”
众人闻声,立时起身跪迎皇帝,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龙行虎步,边向里走,边带笑道:“都平身吧。”
步入高台时,刘贵妃亲自下阶扶上皇帝的手臂,语笑嫣然:“陛下慢些。”
引得陆昭容隐秘地翻个白眼。
待皇帝落座,北楚使团一行人站了出来,再次行礼。
为首的使节先是言说北楚奉上朝贡,表明臣服之意,之后向众人介绍了跪在身侧的华服男子:“这位便是我北楚帝君膝下之爱子。”
那男子虽跪着,却是挺直了腰背,端如寒松,只垂眸颔首,道:“臣傅映寒,参见吾皇万岁。”
声音虽也好听,却似山泉叩石,透着冷冽。
“不错,果真是一表人才,堪配皇女。”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想叫沐曦和上前来与之见礼,却环顾一圈也没瞧见她的身影。
“华阳人呢?”
刘贵妃的额角跳了跳,忙道:“华阳定是盛装打扮,故而迟了,还请陛下勿怪。”
这个女儿向来如此,皇帝也见怪不怪了,只好让傅映寒先起身,又赞了他几句。
不行,不能任他欺瞒父皇!
这话在沐嬿茴心里转了又转,终是心一横,蓦地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举告北楚偷换和亲太子,意在欺君!”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陆昭容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皇帝呵斥道:“大胆!平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萧瑛也错愕地看了过来。
几位皇子却是大有看热闹的意思。
沐嬿茴又重复了一遍,言之凿凿,将方才所怀疑的理由一一举证,末了又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北楚严查,若果真是偷天换日,必露端倪。”
见她说得斩钉截铁,不似胡乱攀扯,皇帝先惊而后怒。
他当然也听说了北楚太子乃体弱多病之人,眼前这位却不像。
现下他心里既有被愚弄欺骗之怒,又有被平乐当众点破、将他架在这里不知如何下台之怒。
如他先前所说,战事已平,他不想再生事。
若平乐只是私下里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