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他让自己有机会读几卷书。
“起来。”望舒不给她跪的机会,一把拉起她,向夏无咎道:“你将来如何打算?”
夏无咎态度略有和缓,冷着脸说:“回中原,给李循,我那被宋玉害死的朋友,建个坟去。”
“这事是宋玉做错了,我代他向你赔罪。”望舒一改常态地说了好话,而后追问道:“之后呢?”
“趁着还能干,去给人做长工,酒保什么的。攒下钱,买二十亩地。”夏无咎十分坦诚。
望舒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种日子该怎么过:“那小夏怎么办?”
“要么织布,要么卖点东西,到了年纪平平安安嫁人,怎么还活不下去?”夏无咎补充道:“流汗吃饭,也是顺应天理。总比坐享其成好。你们这些贵族,怎能明白百姓求生之难?”
“你这不是自矛……”
“自相矛盾。”阿洛提醒道。
“对,不是自相矛盾吗?前几日,小夏托我去关照几个人,我亲自去了,穷苦人实在不容易。外面活得难,你当哥哥的,偏要把让她去过苦日子。”望舒皱眉道:“你受得了,就自己去受苦。若是想兄妹常相见,我也可以帮你在郢都找一份事做。”
“我没读过几卷书,也知道什么叫‘不食嗟来之食’。我的妹妹也不能——她绝不能一面骑在人头上,一面向人摇尾乞怜。”夏无咎眯起眼睛,懒得废话,直接问夏沅:“你不走,我可走了。”
“夏先生,虽然你不爱听我讲话,但我还是要问问你,你知道小夏读书过目不忘吗?荀夫子都说没遇到过这么有天分的学生。结果你的打算是——织布,做货郎,然后嫁人?”阿洛强硬地表态。
夏无咎呆立在原地,缓缓蹲下,双手搭在妹妹肩上,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真的吗?”
夏沅怕哥哥再生气丢下她,连忙摇头:“没有,阿洛瞎说。”
“你背《论语》给我听。”夏无咎坚持道。
夏沅照做了,喝了一口水,声音清亮地背了半个时辰外加一刻,无一字错漏。
“小夏几次与我出生入死,我视她如血亲。若你点头,我送她去小学,太学,一路读上去,之后她可以去守藏室做事。”望舒率先开口:“至于婚嫁,我会在郢都遍寻良人,不会辜负你的养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望舒向一言不发的夏无咎保证道。
四周静悄悄的。
夏沅见哥哥不说话,担心哥哥又要发火,惶恐地扯哥哥的衣摆,说:“哥哥,走吧。”
夏无咎似有所动,但依旧固执地坚持:“夏沅不能做贵族,她要自食其力。”
“我和阿洛送你们。”望舒见无法说动夏无咎,只得吩咐阿度去多多准备钱粮,供兄妹二人路上开销。
“不要钱。”夏无咎无奈地提醒:“若真是带这么多钱,刚出城门,命就丢到水里去了。”
阿洛还想再说什么,夏沅却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
几人用过午饭,驾车到渡口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还好尚有渡河的船。
芳草萋萋,绵延无边。
“望公子,其实你没必要亲自和我打一架。找几个人,把我扔到监狱里去,不就行了?”夏无咎对望舒有所改观,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望舒摊手道:“下次我便记得了。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夏无咎没搭话,转头喊妹妹:“夏沅,下船,道个别!”
女孩子早就躲进船篷,腰间挎着望舒送她的剑,坐在船上,头埋在双膝里。她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似乎在低声啜泣,身子随着水波摇晃。
“这孩子,拿她没办法。”夏无咎被妹妹气笑了,向望舒和阿洛作揖道:“多谢你们照拂她。”
望舒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也要多谢你,没杀宋玉,也算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
“欠来欠去,哪里还有完?”夏无咎摆摆手:“三闾大夫清醒的时候,教我写了好多字。我感激他,不忍让他在天上伤心。”
他们再次相拜后,夏无咎转身登船。
船桨划动的一瞬,他突然喊船夫停下,将妹妹从船里拖出来。
夏无咎牵着不情不愿的妹妹,向阿洛和望舒走去,二人仍站在斜阳微风里目送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小夏不走了?”望舒见这对兄妹回转来,简直喜出望外。
夏无咎摸摸脑袋,垂头说:“看我这记性,在郢都还有件事没做——今晨刚被客舍老板赶出来——可能要多叨扰二位几天了。”
夏沅本来低着头,听到哥哥的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向阿洛扑过去,差点撞倒阿洛。
“我还能和你说几天悄悄话。”夏沅拉起阿洛的手,眉开眼笑。
阿洛显而易见地高兴:“今晚我们又睡在一起。”
翌日,夏沅一觉睡到天大亮,阿洛已经起床梳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