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他!”
夏沅扑过去,一把夺下弩机,扔在地上。那箭果不其然地射偏了,飞了几米,就无力地掉在地上。
“你说了不杀孩子!”
不等宋玉反应,她就向前跑去,直到追上孩子,抓着小孩的衣领,把他拖回来。小孩大半日滴水未进,连哭的劲儿也没有了,上牙将干裂的嘴咬得鲜血淋漓。
“你到底要干什么?”夏沅手臂上被孩子抓了好几道,气不打一处来,向宋玉喊道。
“出气啊。”
宋玉转身又拿了一截绳子,哼着歌,把小孩也捆了。
“给他点水喝。”夏沅要求道:“我也口渴了。”
宋玉给她递过去水囊:“我们到树荫下去歇歇。”
夏沅自己喝了几口,又掰开小孩的嘴,硬是给他灌了一点。
“咳咳!我要……打你们……你们等着。”小孩被呛得连连咳嗽,咬牙切齿地骂。他似乎还没学会“杀”这个字。
“等不到了。一会儿就把你扔到云梦泽里,让鱼鳖吃得骨头都不剩。”宋玉笑得很真诚。
上官大夫闭着眼睛,摆出安然赴死的模样,听到宋玉威胁孙子,便睁开眼,发狠地瞪他。
宋玉弯腰捡起弩机,笑着说:“看我干什么?我像是言而有信的人吗?”
“你说了不杀小孩!”夏沅大力拽了一下宋玉的袖子。
“好,听你的,我不杀。”宋玉温和地变卦,果断地向上官大夫又射了一箭:“老贼,我改主意了。留你孙子一命。”
他拿的这种弓弩力道并不强劲,只能穿破四肢,限制人行动,若要致命,却还差点力道。
老人吃痛,低哼了一声。片刻后,他昂起头来,两眼充血,好像两个红丝线绕的球:“没有熊横,没有昭阳,景翠默许,我哪里能动得了屈原!”
宋玉摇摇头,平静地说:“变法惹了你们不假,可你总不该诬告望氏谋反。望伯伯落到你的手里,你本可以不折磨他,也不必拿他来威胁望舒。你更不该劝说熊横,把六十岁的先生再次赶出郢都。”
“你自诩不愿攀附贵族,屈原和望兴哪个不是贵族?你不也奉承他们,才有口饭吃?”
上官大夫自觉宋玉不会放过孙子,索性破口大骂:“你求熊横宠幸的时候,可想到屈原了吗?”
宋玉轻笑了一声:“你想激我杀你,没用。你死了,小夏一定会劝我放了你孙子。所以我过会儿先把那黄毛小子扔湖里。”
“屈原把你当儿子,你怎么不和屈原一起去南方?怎么不和他一起沉江?”上官大夫不肯罢休,骂得越来越难听:“说到底,你还是喜欢当狗,不愿意当人……唔!”
夏沅在他嘴里塞了一坨泥巴。
“唉。”宋玉无奈地叹气:“小夏,让他说吧。人之将死,多说几句话,也不过分。”
我也要死了。你让我也多说几句吧。他想。
“他骂你。”夏沅仰头,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宋玉,说:“你不是这样。”
“你太高看我了。”宋玉有点哭笑不得:“看人这件事,你得跟你哥哥学。李循,复关,都是很好的人。”
“接下来怎么办?”夏沅不给他自怨自艾的机会,追问道。
“我们在这里等复关。他回家找不到我们,就该想到来这里。从云阳宫回城,只有一条大道一条小道,眼下我们正在小道上。”
“复关真能想到吗?”夏沅觉得不保险:“等天暗下来,城门就该关了。”
“阿洛会想到的。”宋玉改口:“要不了多久的。”
“能不能别杀那孩子?”夏沅再次提醒他:“你先前答应好的。”
宋玉本来打算先杀了小孩,然后自杀,等望舒找到这边,先杀上官大夫出气,然后顺便把自己的尸体也料理了。
就算楚王哪天突然想起来找上官大夫,自己一死,也死无对证。
现在他遇上夏沅,倒是进退维谷。夏沅不想让他杀小孩,他便不杀了。拔了舌头,划瞎眼睛,扔到上官府门前,想小孩一辈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宋玉征求夏沅的意见:“拔舌头,弄瞎眼睛,可以吗?不然以后他会来找你们麻烦。”
“这和杀了有什么区别!”夏沅坚决驳回:“他还小,能记得什么?”
可是小夏,我恨啊。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绝望,笼盖四野的绝望。
连刽子手的血脉都可以得到宽恕,都可以被怜悯。为什么至诚至善的先生,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为什么天大地大,只有他们师生无路可走?
宋玉只觉得身上像灌了铅一样,一句话也不想说,一步也不想迈。胸腔里似乎积满了水,每喘一口气,都要费很大的劲儿。
他太累了。想到今后,哪怕再往后想一步,他就浑身打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