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坐回书案前,雪雁抱着狗坐在另一边,瞧着林黛玉的眼色,继续道:
“扬州有个卫家这我知道,但是我们在扬州哪养过什么狗啊?哪里又有狗给这卫公子碰见?”
自打扬州登船,见了食物箱子里的狗,雪雁一直认为那狗就是母亲送给自己在京城作伴的,很多疑点她并未深想,也因一路走来,和这狗也有了共同的经历。
雪雁犹记得在船上被那两个丫头推搡时,狗帮过她。
可是今日忽冒出一个卫公子,雪雁开始怀疑,“莫非是这卫公子的狗,不小心上了咱们的船?”
“若是他的,为何又送来给我?”林黛玉亦是不解。
雪雁在扬州尚且听过卫家大名,林黛玉却是完全不知。
雪雁摸着狗毛道:“不过,我听说这卫公子俊雅端方,是扬州有名的清贵公子,没想到他也来了京城。”
“什么清雅端方,你说那个和这个根本不是一个人。”
鹦哥推门进屋,她方才在门外听那小丫头说起卫公子送狗一事,便起了个心眼,去找鸳鸯再细细了解了一番。
原来送信给老太太之人,是卫家的二公子,常年待在城北三清观,一年前才从山上下来,叫卫赋兰。
京中传言,这卫二公子,一下山就把自己老父亲气得病倒床前,跟贾宝玉气贾政一个样,也是整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简直是第二个混世魔王。
不过贾家这个二爷尚且不敢顶撞老爷,卫家那个可是天天顶撞,比吃饭还勤快。
尤胜混世魔王。
鹦哥说得绘声绘色,雪雁在一旁忽然出声:
“你怎么了?”
这一声问的不是别人,林黛玉和鹦哥闻声望来,便见雪雁怀里的狗正在磨牙磨得“咯咯”响,浑身白毛微微翘起,尤其是那尾巴,突然直直立起。
卫赋兰心头的郁结无以言表,鹦哥说的这些他是第一次听。
这说的是他?
气老父亲,没错;顶撞老爷,没错;不干正事,没错。
细细数来,好像这些事他的确都干过,但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下山的时候,他还做过好事,扶老太太过街,送小丫头回家,怎么没人传呢?
卫赋兰看着屋里这三个姑娘的面色,只觉得心里头郁闷 。
鹦哥和雪雁对这卫二公子的嫌弃已经明晃晃写在脸上了,林黛玉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
但卫赋兰知道,林黛玉对所有不在乎的人都是这样,不关己事,不予置评。
但如果是她认识的人呢?
她又会是什么表情?
忽然,鹦哥“哎呀”一声,惊呼:“它身上有血!”
细密的血珠倏然自内向外,零星染红白绒绒的毛皮。
雪雁扒开白毛,仔细探去,浑身一凉。
这狗从脑袋到身上,结着蜿蜒一片的伤疤,有的已经愈合结成块,有的似是刚留下的,一不小心就裂开了。
只因一身狗毛长而茂密,才不至于显露人前。
“这是怎么?遭人打了?”雪雁捞着狗脑袋,递给林黛玉。
林黛玉身影微动,什么都没看见便被人挡了个严实。
鹦哥站在林黛玉面前,瞅着那狗道:
“见了血的东西,姑娘还是别瞧了。雪雁,你去琏二奶奶那,找平儿支点伤药,就说是我不小心割伤了手。”
雪雁应下,把狗交给鹦哥,匆匆出门。
若在之前,身上有伤,还渗血,卫赋兰肯定会把自己藏起来,不叫林黛玉看见。
可眼下他观察林黛玉的神情,好像是不愿意留下自己。
这可不行。
脑袋上的伤是他方才磨牙的时候,太过用力,不小心给崩开的,实非他故意。
不过,既如此,不做点什么,这血岂不白流了?
他突然浑身抽动,在鹦哥手里挣扎起来。
鹦哥原想趁雪雁不在,说服姑娘丢开这狗,却被狗尾巴打了个措手不及,白犬从她手里滑落下地,径直奔向林黛玉。
鹦哥喊着“姑娘!”,便要去抓那狗,脚刚踏出一步,目光颤动,怔在原地。
林黛玉仍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本书,不过她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书上了。
她惯常清冷的眉宇间,也露出星星点点的困惑,看着跑到自己脚边的狗,微微抿唇。
那头上侵着血的白犬,发狂似的从鹦哥手上扎挣出来后,又忽然平静下来,跑到林黛玉脚边,四肢一软,趴了下去,还努力地向上伸长脖子,把脑袋上的伤口都显摆给头顶那道目光。
看上去又滑稽又心酸。
好像在说:
你看,我受伤了。
林黛玉心里没来由想问一句:
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