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些年了,她又何必再提起。
“天有些暗了,我的眼睛便更难看清。”
她摸索着坐下来,察觉到烟青有些罔知所措,轻声细语道:“过来坐会,再单独为我弹上一曲——不知姑娘可会一曲,名为《叹》……”
这是几年前在长安城脍炙的琴曲,当时可谓是红极一时。
烟青应声,便坐下开始抚琴。
一曲毕,瑶娘合上双眼,不知想着什么。
她虽仍未袒露心事,但烟青察觉瑶娘似乎有许多的话藏在沉默之下,想要与人倾诉。
丹鹿县的黄昏漫漫。
枯水滩旁,琴声延传的幽长,也打开了瑶娘的话匣子。
“小姑娘,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
十五年前,瑶娘方及笄,是一户普通人家里最小的女儿。
那时宫廷琴师地位受人尊崇,有人为了献上好琴,甘愿用十亩良田辗转求购。故而,家中让瑶娘自幼习琴,为的是有一日能成为有方名誉的琴师。
奈何,瑶娘的天赋始终差点气候,加之家里并无人能为她举荐,终是无法进宫。
可近七年与琴相伴的时光,瑶娘倒也是真真喜爱琴曲。见无望效力宫廷礼乐,便转而在民间一家有名的乐坊继续弹琴。
那时的瑶娘满心寻一处可以弹琴又可以赚些银两的地方。乐坊掌事的漫天烁言下,她懵懵懂懂便签了身契,乐坊里的日子一过便是好几年。
但在那样的青春年华,怎么会遇不到令人心动的少年郎呢。无奈身契已成,他是清身两袖的画师,也无法拿出足够的银两,便只能叹缘分尚浅。
也就是那个时候,朝中贵人开始盛行到乐坊听曲赏乐。今日是东坊,后日在西街……哪位高官来听了哪位乐师的曲,各家乐坊都是要大肆宣扬一番的,以招揽更多客人。
恰是机缘,有一日瑶娘为来的客人弹了一曲《叹》。
那人几句赞美,第二天她的名字便挂在了坊前的榜首。瑶娘方才知晓那位客人是朝中贵臣。
一时纸光莹白,瑶娘的名声大噪。可她却感到苦痛万分——每次抬手,分明弹奏的是同样的乐曲,为何让人心慌虚缈呢?
官阶爵秩,复杂得很。
瑶娘还未完全弄清楚那日客人所居的官职权利,几道上书让这位官员行径昭然若揭,不日便要流放至边地。
初听闻此消息时,瑶娘还以为是因他到坊中听乐,犯了朝廷的规矩。后来才知,是此人督查不力,延误了某处的灾情,一时酿成大祸,这才受此罚。
瑶娘一颗心还没落下来,这事实便在口口相传中渐渐变了味,越来越多的人认定了是这官员在灾情上报时到乐坊中贪图享乐,让狐媚之人误了事。
恰有受灾之地的人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城讨说法,一时民众义愤填膺。如何才能痛快?那官员已然流放,可这弹曲的人还在坊中呢!
前些时日大肆宣扬出去的消息都变成了靶子,等着弦上的箭。瑶娘百口莫辩,困在坊中不再迎客弹琴、也不敢迈出一步。
那年冬日天很冷,她日日思索,对自己的怀疑却愈发加深: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才会让这灾情不可控吗……
原以为此事会随时间淡去,忽有一日,几位富家少爷却出了大价钱,点名想要听瑶娘弹一曲。乐坊里本就不想再养着瑶娘这种闲人,一听如此价钱,便赶忙应下。
过往来路种种,瑶娘没想到,这一日会成为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宴厅中,几个盛气凌人的少年领着畏缩的灾民,以正义之名,先是一番言语侮弄,所言何堪述。瑶娘甚至不敢抬眼望一眼灾民,恐自己下一秒崩溃,只能低下头将眼泪默默往回咽。
那些灾民原本什么都不懂,一经怂恿,埋在心底的恼火一下子破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他们抄起炭炉旁的夹子,持着烧得通红的碳便冲过来,扔掷向瑶娘。几位少年见势失控,这才慌了神。
可滚烫的火星无情,恰是溅到瑶娘的眼眶里。她还记得那种皮肉瞬间收紧的感觉,烫得泪都已流尽。疼痛让耳畔一切喧杂瞬间远离,再睁眼时世间芸芸都只剩一片光斑。
这般闹过,乐坊也不准备留下瑶娘了。
十几两银子和一张身契,便是瑶娘摸索着走出乐坊时的全部家当。
那时她不过二十四。
*
“眼睛的伤很快就不疼了。但今日再次触及琴弦,多年前的往事依旧在目。”
“不过,现在就算让我再弹这琴,怕也是弹不好了。”
分明是平静的讲述,句句使烟青心中闷得发慌。明明与瑶娘是萍水相逢,但她所经历过的,却能窥见自己的重影——或许是当世长安城中所有琴师都有的一隅浓浓悲哀,物伤其类罢了。
烟青也是如此。她总是联想到自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