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遇春在郝老三和陈家宝的搀扶下蹒跚步入太极殿。
这座皇城中最重要的建筑,文武百官的朝会之所,自建造起已伫立百余年,在张遇春的职业生涯中,曾有幸三次领队进行修葺,更是无数次例行保养。
他曾经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踏上这一块块汉白石玉砖,行走于深邃肃穆的藻井之下,但今天,在他行将就木之前,终于能再一次故地重游,并在这里刷他一生的冤屈,为枉死的冤魂道一声不平。
张遇春每走一步双腿都在不停颤抖,步入殿前之时,已然老泪纵横。
他颤巍巍地要行叩拜大礼,芊芊立即道:“免礼,赐座。”
内侍搬来座椅,张遇春哽咽地谢恩,坐于其上。
方一坐好,他便看见了站在各部尚书间的娄敬之。十多年过去,娄敬之除了肚子更大了之外倒是无甚变化,头发没白,脸上没皱纹,面色倒是更红润了。
这全是人血和民脂民膏供养出来的好气色。
张遇春想起往昔种种,恨得怒目圆睁,拄着扶手颤抖地站起来,指着娄敬之道:“豺狼硕鼠,当诛当伐!”
娄敬之还当是什么人证,一看是张遇春,立即放下了心,抖了抖官袍,虚虚向芊芊行了一礼道:“陛下,此人已与上琼年间定罪,先皇仁慈,免其死罪,令其终生不可踏入京城。而其如今堂而皇之步入太极殿,实为藐视先皇,抗旨不尊,臣奏请圣上将其拖出午门杖毙。”
芊芊冷冷道:“是朕下旨让张老入京的,他又如何算抗旨不尊了?”
娄敬之吃了个瘪,忿忿地哼哼两声,斜睨了张遇春一眼,道:“张总工,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要是这次再诬告,可别想活着走出紫禁城了。”
张遇春嘲讽一笑:“若能将令沉冤昭雪,罪者伏诛,我这把老骨头,死又何惜。”
娄敬之冷笑,负手道:“我倒要看看,这次张总工有翻出了什么好证据。”
张遇春撑着扶手起身:“请陛下移步和诸位大臣移步国史馆。”
国史馆是一座宏大的建筑,位于国子监正前方,于上琼十一年先帝登基时下旨建立,原主登基那年才竣工。
此项目在张遇春被贬出京那年立项,之后由经工部重整过的营造司负责建造。
国史馆是一座馆布局严谨砖木建筑,占地面积极广,红墙金瓦,庄重大气,尽显皇家气范。
众臣仰望国史馆,均觉着张遇春老迈痴傻,竟怀疑此等华馆偷工减料。娄敬之更是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国史馆用料如何精致,工程如何扎实。
张遇春并未说话,请了工具,在馆下游廊缓缓步而行,时而俯下身用小锤子轻敲墙壁听音,时而细细凑近廊柱细闻。
片刻后,张遇春指着墙壁一处道:“陛下,此处至少有数十块石砖绝非精砖,请陛下去漆勘验!”
芊芊颔首,郝老三立即上前用刀刮下朱砂红漆,不消片刻,露出一片青色的石砖。
工部早有人备好青石精砖,芊芊上前一看,却见露出的部分色泽无异,她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摸,发现触感也相同。
娄敬之露出得意的笑容,拖着调子道:“张遇春,你屡次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啊。”
芊芊大脑空白了一瞬,难道张遇春当真没那么硬的技术,抑或已经老眼昏花?
张遇春走到墙砖前,俯身用小锤子又敲了敲,侧耳倾听后转身向芊芊一拜,高声道:“请陛下命人将砖取出勘验。”
芊芊还没说话,娄敬之马上喝道:“荒谬至极,这国史馆中陈列的是大胤史册,供奉的是历代帝王画卷,今日刮漆验证已然失礼,又岂可凭你一面之词就要破坏,若导致墙体坍塌,你万死难辞!”
张遇春撩袍一跪,大声道:“草民请陛下取砖查验,如若石砖确为精砖,草民愿受凌迟!”
“凌迟又如何,把砖抽出来,万一墙面坍塌,把你剁成肉泥也不够抵罪的!”
“就是,这般疯言疯语的老匹夫就该直接处死!”
“当年自己监工不利害了十多条人命,今日又跑到这诬陷娄大人,简直其心可诛!”
太后党又叫嚣起来,芊芊并未理会,示意左右扶起张遇春,道:“准。”
娄敬之等工部大臣立即反对,芊芊沉思片刻,问张遇春:“张总工,可有办法取砖,又保证墙体稳固?”
张遇春答道:“回陛下,若有人能将砖直接抽取出墙面,并立即已其他砖石填入空出位置,如此往复,并不会造成墙体坍塌。”
娄敬之听后哈哈大笑,看张遇春犹如看疯子:“国史馆竣工三年有余,精砖墙体早已融于一体,要先取砖,必然要凿开墙面,而若将砖从凝固的水泥中抽出,首先要有力大无穷,其次手上要有足够的准头,而这样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吧!”
芊芊灵光一闪,看向宋灵毓。
后者向她颔首,验证了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