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玉赶忙走进营帐。
赵赓面色沉重,一点也看不出刚获胜的喜悦。他递给萧红玉一张纸,说:“你看看这个,整理一下,写个给朝廷奏呈的折子。”
纸上写着的字个个硕大,笔迹苍劲,力透纸背,一看就字如其人,定是出自赵赓的手笔。
萧红玉仔细看了一番,原来赵赓已将折子的内容基本拟毕,只需在语言顺序上稍作调整润色即可。奏呈的是这次打仗的战况和对北枭军情的判断,详细报告了宣军死伤人数,以及需要补充的兵卒人数。特别是再三强调了当前紧缺军医和药材等物,请求朝廷加速调拨运送。
其中竟有“每一思及,忧灼五内”“期甚盼甚,伏乞圣鉴”等句,令萧红玉心中暗惊。由此看来,军医和药材等物,赵赓已向朝廷请求多次了。
赵赓又递给她一本空白的奏折,便站起身来,揉着眉心说:“奏折需用小楷写就,我近来一写小字就头晕眼花,吃力得很。”
萧红玉忙接过空折子,铺展在赵赓的长案上,将那张纸放在奏折上方,就立在案旁,边调整边誊写起来。
见她文思敏捷,赵赓也不打扰她,活动着酸痛的肩颈和腰,去营帐外走了走。再回来时,萧红玉已经写完,奏折上字迹工秀,清清爽爽,完全没有涂改。
萧红玉知道赵赓眼睛累了,便不递给他审阅,而是认真读了一遍给他听。读罢,又问有何不妥没有。赵赓只提出在开头结尾处各添几个字,都是些奏折专用的礼仪用语。萧红玉边听边添上,将这些用语暗记在心。
赵赓见她办事爽利细心,甚是满意。他用一个特制的封套将奏折封好,拿出自己的印,在封套两端都盖上印。又拿起笔来,在封套上写上“进呈”二字,又在下方,以略小的字体写上“臣谨封”,并没有具名。
萧红玉仔细看着他的动作,一步步记在心里。下次,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就可以代劳了。她看得出来,经过一天的劳顿,六十多岁的赵赓已经很累了。
封好奏折,赵赓皱着眉,看着手中的奏折,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气,像是胸中块垒沉积已久,不吐不快般道:“似这样的折子,也不知上了多少个了。如何军医和药材就是迟迟不到?难道他们就由得大宣的儿郎们死伤么?”
萧红玉一时不敢接话,更不敢问“他们”是谁。
情况已经很明显。虽然这场仗打下来,北枭伤亡更多,但是,宣军完全是靠一股视死如归的劲儿打下来的,死伤数目之大,让她惊心。更何况以她在骑兵营中的所见所闻,伤兵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和医治,这样下去,恐怕还有更多伤亡。
虽然宣军暂时占有优势,但是北枭前几年一直占据上风,兵马补给起来并不吃力。可大宣已经弱极,再这样下去,可撑不了几轮了。想着又不知道会从哪里强征入伍,萧红玉就觉得心头一阵发堵。
“将军,先歇息吧。”她小心翼翼地说。原来一军主将,并不都是人前的威风凛凛,也有很多头疼却又无可奈何的事。
赵赓敷衍地应了一声,便坐下来揉起酸涩的眼睛。他的手由于长年征战,青筋毕露,多有皲裂,再加上皮肤松弛,看上去很是沧桑。眼睛也有些发红,想是亲力亲为地统计校尉和兵长报上来的数字,有些累着了。
此刻疲倦而带着愁容的赵赓,不知为什么,让她想起她已逝的父亲。不知道她那曾经威震天下的父亲,是否也曾在主将的营帐中,有过这样不为人知的孤独时刻。
萧红玉轻轻走过去,用从小陈阿福给她使的护眼法子,在赵赓的攒竹、鱼腰、睛明几个穴位轻轻揉按起来。
揉了一会儿,赵赓便感觉头目清爽了许多。他饶有兴致地问:“你这护眼的手艺,也是跟令尊学的?”
萧红玉点点头。
赵赓不禁感叹道:“令尊真是隐士一般的人物。乡间务农,间或做个土郎中,竟能教导出你这样能干的儿子来,可见他本人的造诣应是更高一筹。”
萧红玉连忙谦让:“将军谬赞了。家父虽爱读书治学,年轻时科举却屡试不第,隐士境界不敢当。”
养父有好学问,她从小就知道。不过此前她从未出过陈家村,倒是不知道原来在别人眼里,养父教她的这些学识、书法和医术,也算是上得台面的。她虽然面上谦让,内心却不禁也对陈阿福更加佩服起来。
赵赓惊讶地惋惜:“看来科举终究是有失偏颇了,竟不能网罗天下英才。”他顿了顿,又道:“将来赢了北枭,你自去科举。若是不第,尽管来找我,我给你举荐。没有举人出身,就先做个刀笔吏,拿着薪俸再读再考,总比耕读并济来得容易些。”
萧红玉又惊讶又感动,连声道谢。以赵赓的威望和官职,若得他举荐,断不是刀笔吏那样低微之位,只是他言语自谦而已。
“似我这样的老朽,本该退居山林颐养天年了。若非时势逼迫,人才太少,又怎会……唉!”赵赓摸着花白的头发,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