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出来了，就干脆买条泳裤。
周存在昨天王福明乱尿，脱掉裤子后，才发现他居然挂空挡。
这就算是在养老院也会被当成不守规矩的人，。
王福明面对周存的斥责还显得委屈：“老格也这么穿的。”
敢情你不记得怎么穿短裤，还能知道你室友怎么穿的！
他耐着性子：“不穿短裤，也得穿泳裤。”
这是周存的让步了。
毕竟谁也不想让屎尿都直接便在外裤，然后顺延而下，一泻千里……打住。
周存停止了想象。
他没逛街的习惯，只是按照导航进了一家室内步行街。
端午假期，人潮攒动，他拉着王福明从A口走到了B口，并没有瞧见泳装店，反倒是被人踩了一脚。
B口外面是一家农贸市场，赶集买菜的人很多，地上污水和废旧烂叶菜堆在一起。
往常，农贸市场也会卖衣服。
只是他犹豫要不要带王福明进去，担心人多乱窜走丢了。
“你要买什么吗？”
“给你买泳裤。”周存说完又补充道，“泳镜也有。”
他避过地上的可能打滑的湿润区，带着王福明走在外围的台阶上。台阶狭宰，不好通过两个人，又不能让王福明走在前面探路，之后牵着一部三回头地走。
周存正在台阶上亦步亦趋地走着，不仅要小心脚下，还得注意迁就着牵手的姿势，别扭又奇怪。
突然有人借过，周存停在原地等人先走，被一家几口人其乐融融吸引住了目光。
等到路重新空出来时候，他感到手上一空，扭头去看，王福明已经没在他的身后。
周存双脚站在狭窄的台阶上，看着空荡荡的手。之前王福明说周存抓疼了他，于是只是虚虚地握着，没想到人没了。
不知名的菜市场里，他站在一个台阶上，滑稽地举着右手。
四周起伏着贩卖的叫喊声，腐菜叶子的烂臭味逼得他眼睛发酸，王福明刚踩过的台阶还有一路印子，鞋是养老院统一发的防滑鞋，他对这独特的印记很熟悉。
周存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构建的王福明失踪的场景。
意外在散步时候脱离队伍走散、未经报备出养老院冒险、和格伯翻墙出院走丢……每次想到，他都有种释放快意的报复心态。
只要王福明没了，他会更乐于扮演一个孝子的角色，登报、电视、自媒体到处广发寻人启事——目睹过许多失踪，他清楚这找到的情况微乎其微。
至于周存，什么都好，他又会恢复从前的自由，并且能够得到一笔钱。
可当下，他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说在医院时候寻人，他更多是处于机动型，那此刻呢？
他恍惚间感到微微触碰后的即将失去。
惶恐感涌上了他的心头，在梦境中缠绕多年的雨夜，又再次重演。
还不够吗？半面残墙坍塌的砖块，泻得泥沙四溅；高墙上的坠落残影，以飘零落幕……
他抬头望天，阳光夺目。
今天可是个晴天啊！
有个摊贩推着小车路过，不小心磕碰到周存的大腿，疼痛让他缓过神来。
“你有看见一个老头吗？穿着蓝色的短袖，圆领的，身高到我鼻子这，体型不胖，就是有点壮，头发不长黑白相间，手上带着块石英表……”
他奔走在菜市场里，翻找手机一通，却发现连王福明的照片都没一张。
按理来说，入院的老人应该照一张，他全没当回事，直接走员工通道把人接进去了——就连今天出门，也没带含有定位芯片的铭牌。
还真是，疏忽。
走摊问贩，四处询问。
“你好，你有看见一个……”
重复动作，重复话语，一如他周而复始的生活轨迹。
“要不查一下监控。”卖黄瓜的摊贩热心安慰，“老人走丢又不像小孩走丢，人老了没用，也不会被拐……”
“有用。”周存打断摊贩的话，“你知道他以前得过什么功勋吗？你清楚他的贡献吗？你这么评价一个老人？”
“你父母生你养你不是功劳吗？现在就是没用了？小孩才能在你年老的时候靠得住是吧？你小孩到时候也这么想你，你怎么想？”
周存一口气质问出几句，与平素无所谓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没爹没妈，没儿没女，也没你这么高尚的品格。”摊贩风轻云淡理着黄瓜，“你要不买黄瓜，就别在闲着了。”
质问的硝烟刚起，就哑火了。
周存失言。
他竟在渴求获得后，而去以高位者的姿态重创同他一样处境的人。
“抱歉，我不知道。”他无措地拿起一根黄瓜，“买两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