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您昨日还当着太妃的面拒绝了王爷,怎的今日突然又决定回府了?”
绿茹替阮含烟挽发。她手巧,玉指翻飞,扭出个妇人常梳的随云髻——在香山耕居时,阮含烟日常发型也就是随意打个辫子,这两日在内宫行走,还需收拾得体面些。
她一手一只耳珰,在手心比着大小:王爷毕竟是我夫君,我昨日近乡情怯,可眼看婆母还在病榻上受苦,做小辈的又怎好乔张做致,让长辈不安呢。”
她挑了珠子更小的那枚耳环,南海珍珠,闪烁着淡淡粉光。又冲着绿茹温柔一笑:“不过在香山守孝三年,确实涤尽了我心中浮躁,田园野趣,更甚京城繁华不知凡几,乍然回到富贵乡,还不习惯呢——只是委屈你和芸香,陪我过了三年清苦日子。”
萧文卓打帘子进来时,看到的便是阮含烟笑意盈然,同侍女闲话,亭亭坐着,如一幅雅致的美人画。
婆母还在病中,她这位媳妇,打扮自然以素雅为主,头上只几朵米珠拼的梅花钿子,硬红宝作蕊,平添几丝俏皮。斜插一支嵌青睛猫眼石的簪子,华彩低调,显出身份贵重。
又身着出炉银绫花襦裙,花色极淡,只在举手投足时漾出淡淡银雪般的流光。腰间一条玄青丝绦,束出盈盈一握的楚腰。垂下一只碧玉小葫芦压住裙褶,更显端庄。
见他进来,阮含烟轻声细语同他寒暄:“王爷述职回来了?方才黄太医才来过,说是给母妃开了温补的药方,再好好地养几天,便无碍了。”
又道:“王爷一早上朝回来,还没用饭吧?妾身给您备着饭食,还在小厨房煨着。”
她吩咐芸香:“去将炉子上的汤,粥,点心都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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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小厨房,地盘不大。可食材皆是贵人享用的上品。不过做一桌早餐,宫中还有病人需要照顾,到底还是从简。主角是一煲清凌凌的丝瓜笋片翅腿汤,配燕窝红米粥,胭脂鹅肝,麒麟菜,梅花豆腐,油盐炒枸杞芽儿,卤鸡脯,清炒芦蒿。
各色碗碟在小桌子上一一排开,萧文卓不喜侍女布菜,吃饭总亲力亲为。谪仙样的王公,唯有大快朵颐时沾上烟火气。阮含烟撑着腮瞧他狼吞虎咽,忽然觉得有个吃饭很香的食客捧场,于为厨者是件很可自豪的乐事。
她于是起了兴致,向这位合格的捧哏,细细拆讲起这桌饭食的奥妙:
“燕窝红米粥最是滋补,您这是借了太妃的光。燕窝娇贵,乃是用宫中储的桐山泉水泡发,金针细细挑了糟污,一碗二两,要待粥煮得快好时下入,才能保证其形完整。配合红米,也勉强算‘以柔遇柔’,主要还是念及太妃并重不易食,一点糙米助克化的,也不似黄粟玉米那样粗。”
碗中燕窝呈现莹润透亮的玉色。凝在碗中半化不化,与枣色的红米相得益彰,入口绵软而保留了原本的黏滑,红米的嚼劲让口感不至于太单调腻味。粥中并不加糖,粗粮咀嚼后清芬的微甜也被最大程度地保留。
“鹅肝,鸡脯,这都是前一晚制好的。无非就是腌焖卤煮,鹅肝甜口,又加了玫瑰腐乳,色泽更红润,犹如‘胭脂’,入口回甘。鸡脯咸口。卤煮料里多放了青花椒,是以较一般的卤味,滋味更刺激些,适宜佐粥下饭。”
“梅花豆腐,取形似而已。绢豆腐用极薄的柳叶刀划成梅花形状,当中点缀枸杞,又以香菇香蕈切成细枝,为梅树枝干。枸杞芽取绿色,妆点成叶。也就上边浇头值得说嘴:乃是泡菌菇的次道水,不沾尘沙,又泡出了菌子醇鲜。菌菇水勾薄芡,是以为浇头。”
萧文卓以调羹舀了一小勺,果然豆腐软嫩柔滑。浇芡轻薄不黏口。绢豆腐本是无味清淡的佐菜,也正因此,才好衬托出山珍的鲜美滋味。
那边厢,阮含烟又讲解起余下三道翠色的素菜:
“麒麟菜是去岁冬天酱在缸里的,我也就躲懒,趁了太妃宫中便宜。油盐枸杞芽儿和清炒芦蒿都是快手菜,知道王爷不好咸口,特意只加了薄薄的盐,您尝尝?”
“难得你有心。”萧文卓也很给面子,玉筷各搛一点。枸杞芽摘的是最嫩的新叶,有股野菜独有的清苦,油盐滋味简单,却恰好中和了苦涩,更凸显出枸杞菜青甘的回味。
芦蒿亦是春季时令菜。宫中所用,皆是江南快马贡来的头道芦芽。寸许长的芦蒿色泽青翠,入口脆韧鲜甜,还有股似有若无的咸香——
阮含烟展颜一笑:“王爷尝出来了吧?这菜里并未放盐,而是浇了煨火腿的汁子。咸肉的老味碰撞芦芽的新味,一老一少,吃着可还适口?”
“再者,火腿也给主菜的羹汤做打底。砂锅炖的金汤,乃是加了鱼翅,老鸽,龙骨,肉眼,牛肋清炖,并不同一般鱼翅煲那样勾芡调得黏黏糊糊。文火煲足六个时辰——昨晚就备在灶上了。开锅沥除沉渣厚油,只留中间清汤,再加文火两个时辰的红枣母鸡汤,下入火腿片、翅针,再换薄铫子,大火,加嫩丝瓜莴苣,纯沸的片刻把素菜烫熟,这才保留鲜蔬的原色原味呢。”
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