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肃予君垂首站在御书房,恭谨地对正在临字的皇帝说“儿臣想南下”,理由无外乎“览盛世河山,扬圣主威严”之类,冠冕且堂皇。
一直临完整篇文章,待随侍太监撤走书轴,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茶,皇帝才抬眼看肃予君。皇子间的战争始于他们母亲踏入皇宫重重深院的那一刻,鼎盛于他们父亲的死亡。而这期间,便是以那些以爱、温柔等一切美好为代价的成长。一如眼前这个青年,已学会将仗剑天涯的轻狂深埋于岁月,也学会将锋芒凌厉的宝剑敛于鞘。
一代的昌盛意味着上一代的衰败。如此,是该欣慰还是该失落?
最终,皇帝只是说:“不要奢华,莫要惊扰百姓。”
青容站在船尾,极目远眺。
彼时,甚至在他们都还是孩子时,青荣就一直跟随在肃予君身边。他细致、警觉、沉默,容貌身形虽有着练武之人特有的精炼英挺,周身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平淡气质。这让他平日隐没在肃予君身后,毫不引人注意,危险时却如藏在身边的暗器,可在瞬息间夺人性命。经年累月的磨砺和常年追随的信任,让他成为可以被称为肃予君的心腹。
如影随形,杀人无声,是对他最好的形容。
这次南下,按寻常线路航行半月之后,肃予君突然要改变航线,拐到这偏离航道的水路。此地重山环绕着一湾幽深潭水,只有一个狭窄隘口通向外界,水面雾气缭绕不见阳光,看不清其中的情形,是一个以避世的姿态存在的静谧山谷。
肃予君说:“访友”。
破天荒地,他没带青容,只挑了几个年轻侍卫乘舟入山,一去三天。这是个不长却是足够开始让人警觉的时间,青容望向那看不清面目的所在,英眉微蹙。
这时,远远传来浆声,他眉头微舒,吩咐道:“准备开船。”
升帆起锚,开船前的一切准备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随从们在船舷边恭迎接应肃予君,见他怀中抱了个孩子,怔忡一下纷纷伸手去接。肃予君毫不理会,只是自己单手抱着孩子,一手轻扶青容的手臂跨上了船。
一上船,那孩子就从肃予君胸前探出头来,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兴奋地嚷着:“哦,哦!好漂亮的船!”
肃予君侧过脸看着她问:“喜欢么?”
她高兴地点头,眼睛扫过船尾处,方才生动的笑容却一下僵住了。
青容随她目光看去,见隘口处现出一条小舟,上面的人表情焦急,对着船上的人不停地比划着。
那孩子扯过裹在身上的黑色斗篷蒙住脑袋,嘴里念叨着:“快,快,把我藏起来,别让他们看到了。”
肃予君拉着女孩走进船舱,眼角眉梢笑意温柔。
青容怔立半响,拉住一个跟随肃予君上岸的侍卫问:“那孩子是谁?为何上船?”
“唔,大概是那山庄里的孩子吧,没出过门,说要坐船。”年轻侍卫含糊地说。执行命令,不问缘由,是他们生活甚至生存的首要原则,他不知一向沉默坚毅的队长,今日为何一反常态,打听起不该他们打听的事。
帆升满,“哗”地一声迎风展开,像一片亮开的洁白鸟翼,带着船身缓缓而动。只片刻,就将方才几乎近在咫尺的小艇远远甩开。青容看着小舟上气急败坏的人陷入深思。
见他拉着忘忧走进船舱,不仅是柳烟,就连一向沉稳妥帖的安乐都有些怔忡。尊贵如肃予君,何时见他亲近过哪个孩子,平日他嘴角总是带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但那笑容却同他的人一样,英俊高贵却又冰冷虚假,满是充满超脱凡尘的嘲讽。又有谁能想到,他竟然也会笑得如此安然坦荡。
安乐先回过神来,忙伸手去接,肃予君却不肯松手,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孩子,眼神中有浅浅的温柔和深深的宠爱。
倒是忘忧自己呆不住,一进屋子,就挣脱肃予君的手,飞快趴到窗前,紧张地向外张望:“哎呀呀,追上没?我爹说刚开船时,小船比大船快的。”
“方才追不上,就永远追不上了。”肃予君宽慰道。
忘忧看窗外远山,移动得确实比方才快了,这才放心跳下来,坐到桌旁。
安乐和柳烟虽不明所以,但随侍多年练就的玲珑心思让俩人明白这小女孩定来历不凡,于是倒了茶恭敬地递到忘忧面前,柔声说:“小姐,请喝茶。”
忘忧却没有一点“小姐”风范,反倒因为想起思儒追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喝了口茶抱着茶杯毫无形象地嘿嘿直笑:“在山庄里就思儒哥哥开始叫我小姐,听着别提多别扭了,再后来他就叫我‘死丫头’了,也就在我爹面前装一装还喊我小姐。”
“谁是思儒哥哥?”肃予君挑着眉毛问。
“那个追我的小胖子啊,一天到晚帮我爹看着我,嘿嘿,看他这回怎么办。”忘忧笑得没心没肺毫无同情心。
肃予君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蹙着眉略一思索:“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