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哄睡了忘忧,肃予君才宽衣躺下,却毫无倦意。他从未如此喜欢过哪个孩子,甚至自己的孩子也未觉得有多亲近。那些被豢养在高楼宫闱之中的孩子,从小就带着让人害怕的老成和城府,他们规矩地穿衣吃饭规矩地坐立行走,甚至是笑,都中规中矩不会逾越半分。年幼时,身边的人如皇宫围墙般方正周整的笑容让他害怕,少年时,让他厌恶至疯狂,而如今,他自己也学会了那样周整地为人臣为人父。肃予君嘴角牵出一丝惯有的嘲讽的笑,那个叛逆的少年已经被碾碎在岁月之中,化为齑粉散落天涯。可是,未曾料到他还是如此迷恋这灵秀的笑容。
当年他就惊讶于豪门深院竟能有如此笑容,广袖轻舒间便是整片天地,如今,他依旧惊讶于那浓雾缭绕的冷寂山庄,会有如此酷肖的眉目。有些东西,深埋于血液,无法改变,亦无法磨灭。
如阳光下草木清幽绵长的香气,一见,便会深藏于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晦暗消沉时,会带着让人怀念的温暖照亮整个世界,再见,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遇到忘忧,那孩子纤尘未染的笑容让他有用生命守护的冲动,他想让她一直这样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地生活,他会让她远离那冷清的山庄,在熙攘的人群中看她对他回眸一笑,看她穿着淡绿宫装,楚楚而纤然。
那孩子在他注视的目光中慢慢长大……在宫阙内对月而舞……唇边笑意带着世间全部美好……那是给他一个人的笑容……
肃予君蓦地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的阴影急促地喘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睡着,那个原本甜蜜的梦不知在何时转了方向:轻歌曼舞的女子的身影越发轻盈,仿佛要飞入冷寂的月宫。他想留住她,伸手去抓却见那女子衣衫下渗出大片血迹,惊异间,她回过头来,原本妩媚的脸庞上满是鲜血,她依旧对他笑着,但那笑容不再甜美,而是渗透进了无尽的失望和绝望……
肃予君烦躁地扯着衣领,难道在梦中都不愿放纵自己留恋这些许的温暖?
柳烟听到动静,急忙挑亮烛火,递上一杯茶,小声问:“王爷,怎么了?”
肃予君还沉浸在那个梦中,莫名地有些担心,下床推开门径直走向忘忧的屋子。柳烟抓起挂在一旁的外袍匆忙跟上,巡夜的侍卫听到动静,迅速点亮烛火,只片刻船上便灯火通明,人醒了大半。
自打忘忧上船,安乐就被安排照顾她。这夜安乐如往常一样睡在外间,却忽而被一双手推醒了,睁眼一看,见柳烟拿着王爷的袍子站在一旁,门外有侍从持灯而立。
柳烟向冲一旁使了个眼色,安乐这才见肃予君正坐在忘忧床边低头看着那小女孩,于是急忙起身侍立一旁。
忘忧把被子踢到一旁,身子扭成了一个奇怪形状,嘴角含着一个甜笑,好像在梦中也做着好玩的事。
睡觉都这样,如何嫁得出去。忽而又想到她用小手戳着自己的脸问“嫁不出去就嫁你啊,这样你怕不怕啊”,一丝笑容浮到脸上,真是多虑了,竟然被一个噩梦给吓到。
肃予君扯过被子给她盖好,伸手摸摸她散开的头发。仿佛感觉到什么,忘忧往被子里缩了缩,猫样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肃予君忽而觉得这细小的动作像根羽毛般悠悠地划过心尖,忍不住伸手抚摸那睡梦中恬美的脸。
指腹划过莹润的嘴唇,却觉得不对,肃予君把她的额头贴向自己的,果然发现她正在发烧,掀开衣衫发现她身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红色的疹子。
安乐见状,立即派人传了随船的太医,跪在地上惊惶地说:“姑娘睡下时还好好的……奴婢看管不周,王爷责罚。”
忘忧被周围的低语吵醒,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一眼,脑袋一缩又钻回到被子中,隔着被子瓮声瓮气地嘟哝:“爹,让我再睡一会。”
肃予君心疼又好笑地把她仔细裹好,从柳烟手中接过浸了水的帕子,敷到她的额头上。
片刻,随船的胡太医匆忙赶来,把了把脉看了看忘忧身上那些疹子,问过最近吃了什么,最后才说道:“姑娘是感染了风寒,晚上又不凑巧喝了甲鱼汤。风寒因寒气侵入而生,而汤中所加之物大多温热,这一冷一热在体内交汇碰撞,姑娘年纪小身子弱,承受不住,就表出来了,服几剂药就没事了。”
可事与愿违,本来依胡太医之言,寻常风寒只几服药就药到病除了,但忘忧一连吃了三天的药,病情反而越发的严重了。疹子蔓延到全身,连脸上也大大小小猩红一片,高烧不退还不时地呕吐。
肃予君守在忘忧床边,脸色阴郁如寒冬。胡太医越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替忘忧诊完脉,小心翼翼地说:“姑娘的脉象的确是风寒,只是这症状来得太不寻常……”
一旁,忘忧猛地坐起,伏在床边干呕不止,因三天没吃饭只吐出些药沫子。肃予君见状心疼不已,把她小心地抱在怀里,贴着她滚烫的脸低声说道:“病不好的话……就不带你去庙会,知道么!”
忘忧一直在昏睡,偶得清醒,看见遍布手臂上的红疹有些惊诧,又摸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