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予君月余前从南境启程,因为带着家眷亲随,这一路从冬走到了春。
沿路渐浓的春色,他忽而想到那时和那孩子一起走过的春景。
当年,叶无岂见过叶鹏鸿后便匆忙带离开。肃予君知道叶无岂多年来一直在逃避着某些往事,但并不曾想到竟然会这样决绝,甚至对于唯一兄长都拒之门外。叶无岂带走了忘忧,他没有理由去阻拦,只能放他们走,但叶鹏鸿作为叶家家长要流落在外的子侄认祖归宗却是名正言顺,只是没料到还未等他们回京,他就收到了南下戍边的圣旨。
不能陪在她身边虽是遗憾,但也没关系,因为总会再见。
这近十年的时光是蛰伏,也是交易,边境的艰苦换来大靖的平安,皇城中的父亲日渐衰老,也是收网之时。对于权力的渴望是镌刻在每个皇子的骨子里,但每每夜深人静独自一人之时,他也会自嘲地笑,什么家国大义冠冕堂皇,权力所裹挟的只不过是一个个私欲,比如,他想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留下那些人。
京城的街道挤满了往来的人,熙熙攘攘。
百姓口中,明王肃予君是一个传奇,曾经年少而骁勇,如今历尽风霜的面容却仍英俊。路边的人有想一睹明王英姿的,有想入得青眼做些生意的,青容一直身姿紧绷地注视着周围,肃予君却安闲地骑马走在一旁。
直到青容提醒他,他才注意倒街边酒楼的争执。
那一刻,万物止于这个春日午后明媚的阳光中。
肃予君看着那张仰头望着自己的美好的面庞,心头却仿佛被什么刺中,竟然有着一丝微微的疼,他与她之间相隔着数十载的时光,她长成了这般少女模样,坦然地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争吵的薄怒,生动明朗。
忘忧逆光看向肃予君,时光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周身虽多了些兵戈之气,但见到她但眉目间依然是初见时那温柔笑意。
最初的错愕之后,忘忧对他亮出一个狡黠而明媚的笑容,挽起了衣袖露出被烫红的手臂。“有恙!”她说,“李洛儿她欺负我!”
肃予君忍着笑,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群,问道:“那你刀呢?”
忘忧眼中瞬间闪过光彩:“我可以砍了她是么?”
李洛儿刚要开口,抬头瞥见肃予君的眼神,便连忙低下头闷声说:“请王爷恕罪。”
“小忘忧,怎么这些年反倒没了长进,”他说,“是没人给你撑场子了么?”
忘忧来了精神,挽起袖子嚷着要揍李洛儿。
李洛儿看了眼护肃予君,又看了眼忘忧,接着又望向肃予君,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忘忧已经扯住李洛儿的衣衫,嚷着要小二拿壶热水来。李洛儿的随从想拦住忘忧,又被肃予君的侍卫拦住,只能忍气吞声地干瞪眼。小二心里叫苦不迭,心说今日开门大概是没看黄历,这些祖宗无论谁都是得罪不起的,便只在原地磨磨蹭蹭不肯动弹。
肃予君看了一会这出闹剧,眼见着忘忧指使不动小二,开始往怀里摸索什么,这才说道:“好了,忘忧,别闹了。”
肃予君喊来青容,让他送忘忧回家。
忘忧被塞进车子里的时候,还因大仇未报而气愤地叫嚷着。肃予君未再理会其他人,打马跟在车旁。忘忧叫嚷了一会便没了动静,又过了一阵,探出个脑袋问道:“喂,你见到我高兴么?”
肃予君没看她,只是看着远方的城楼说道:“坐好,不要把脑袋伸出来,小心撞花脸。”
忘忧吐吐舌头把脑袋收了回去,结果不一会,又伸出脑袋:“喂,我见到你可是很高兴的。”
肃予君还是看着远方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王安雅的车子跟在车队中央,远远听到路边的吵闹,又觉察出车队停滞不前,便打发了个丫鬟到前面去看看。不一会丫鬟回来禀报,是街边有少年在打架,王爷停下来探查了一下。王安雅不解,什么样的少年打架能惊动王爷。丫鬟说,看起来只是因琐事争执,其中一个姑娘听说受伤了,被王爷带上车送回家了。
王安雅心中一动,肃予君从来不是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人,不会毫无缘由地救助街边落难的姑娘。她喊来肃宣明,让他去前方问一下青容还有多久会到,今日到府上是否就需要备下会客的酒宴。
肃宣明片刻后回来,向母亲一一禀明。王安雅看似随意地问道:“你父亲可有劳累?可需要停车休息一下?”
肃宣明看了母亲一眼,却见母亲看着前方,并未看他。肃宣明已是半大的少年,英俊聪慧,却也沉默敏感。
母亲多年来一直以女主人的身份操持着王府的一切,却永远不是王妃。那个位置就这样空悬着,时时刻刻告诫着她,这是她不应肖想的东西,聪慧能干得不到,贤惠隐忍也得不到,就连漫长的时间也无法让她得到。这种无望的等待,让她越发阴郁多疑,肃宣明跟在母亲身边,以一个孩童的纤细敏感,觉察出母亲的不甘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