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不记得自己怎样回到叶府的,自打听了骆英那一番话之后,她就陷入一种茫然慌乱又心神不宁的情绪。她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乎不吃不喝。当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在纸上写下了几首充满闺怨的诗之后,吓得把纸和笔一起扔了出去。
“他是我的朋友。”她大声对自己说。
喊完想了想又突然泄气了。
仿佛蒙在眼前的窗纱被撕碎了,生活突然在她面前有了明晰的景象。
她忽然意识到,上至天子下至农夫,世间万千家庭都有父母有子女,无论喜乐烦忧他们通常会生活在一起,有着共同的邻里朋友和可以祭拜的先祖。而叶无岂这样,独自浪荡在世间、带着年幼女儿隐居在孤山远水处,世间罕有。
叶无岂视她为掌上明珠,对她甚是放纵,所以她生活得无忧无虑,也就从未想过她需要一个母亲,她应该有一个母亲。
就如同叶鹏鸿和李氏,虽然他们总是管束着她,但到今日她才明白,她的伯父伯母堂兄姐那样的通常才是世人眼中的家。当年叶鹏鸿带走忘忧,也是让叶无岂考量“女儿大了,需要一个正常的家”。
的确,世人眼中那些正常的家庭、京城中这些大大小小的家族,是不会让他们的女儿和没甚亲缘关系的男人有往来。
没有必要。不合规矩。
忘忧被自己闺怨诗惊吓了几天,终于又捡起笔纸开始写信。她用很大篇幅向叶无岂说了今年京城的春色,介绍了又添置了哪些好吃的好玩的之后,才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不知爹是否听说肃予君又回到了京城”。最后的最后她写到“前几日与伯母去祭拜祖父祖母,忽然想到为人儿女父母虽不在世,也应尽孝。以前女儿年幼未曾想过,如今想问一下母亲祭日是哪日,女儿也好祭拜一下,免得母亲黄泉之下无人记挂,徒生孤苦。”
送信的下人说叶无岂又去云游了,所以忘忧好久才收到回信。叶无岂并未察觉到女儿的心思,只是一如既往地讲了他云游所见所得,又照例给她捎了旅行途中得到的小玩意。信中并未提及肃予君半句,至于她母亲,只是说了句“斯人已逝,她只望你好好生活,不必过多挂念。”
陡生的忧思让忘忧在一夜之间长大,她把叶无岂给她的礼物放到之前的一起,忽然觉得不喜欢了。那一个个精巧稀奇的小玩意,确实讨孩子喜欢,但如今看来,只觉得幼稚。
父亲与他的长兄心怀芥蒂,忘忧被接入叶府之后,叶无岂只回来与她见过数次,其余时间父女俩只是通信往来。一封封往来的信中,叶无岂似乎没有发现,在京城一年年的和风细雨中,女儿已经长大,已经不是那个叫嚷着要玩具的女孩了。
如今,她有了些心思,有了些烦忧,这些女儿家的心思父亲并不能懂。她需要一个年长的女性来倾听她的心事,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该如何是好。
她需要一个母亲。
忘忧肯安稳地呆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先是让思儒高兴了几天,马上又忧虑了起来。
这很不对,能闲得住的忘忧就不是忘忧。于是思儒来到她的房间,发现了扔了满地的闺怨诗时,也吓了一跳。那些诗有些抄的,有些是她写的——明显文理不同——但显然,这孩子是有心事了。
思儒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忘忧能够像别家女孩子一样沉静机敏,但当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他发现不知该如何跟她相处了。思儒别别扭扭半天之后,终于决定像往常一样直接问她:“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忘忧蔫蔫地趴在桌子上,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我娘是谁。”
这个话题吓了王思儒一跳,不仅是忘忧,他竟然也从未想过,忘忧应该有过娘亲,叶无岂应该有过妻子。这个事情其实不怪忘忧没想过,只能说世人很难想象叶无岂会有妻子。他是那种像玉一样的男子,无欲无求时刻飘在云端,任何世间□□都无法让他动容。
他会有个孩子就够奇怪了,更何况会有妻子。
“我爹也不肯告诉我娘的事情,伯父他们也说没见过我娘,据说我爹和姑姑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少年,再见到的时候就是我都十岁了。府里的老人都说,叶二公子是当年笑一下京城都跟着笑、皱一下眉京城都要跟着落泪的人物,年少风流到皇子都要逊色三分。谁都想不到谁能让叶二公子柴米油盐地带大个孩子。”
忘忧其实还有好多不解。
父亲和姑姑为何在祖父离世那夜离开京城?她那位据说同样名动天下的姑姑,又到哪里去了?父亲这些年为什么不肯回京?
她对自己很是恼火,这些年来,她为何这样无知,从不知去想这些事情。
没人可以解答她的问题。思儒猜不透她这些心思,只是对她一夜之间的成长,不知该喜该忧,最后只是安慰道:“没关系,不管有什么事,我都在。”
忘忧苦苦思索而无解,突然想到了肃予君。
显然,肃予君因与叶无岂是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