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究竟何为命呢?”
一进门,正坐在床上的男人倏的举起手。宽大的袖子落到了肘部,蜡黄干瘦的小臂里包裹着一根笔直的骨头。一双凹陷的眼睛是空洞的,一道光从门口点了进去,像是团白日烛火。
忽的一下,乔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触动油然而生。
静静的,没有人出声。
刚进门的三人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男人站起身,走到中间的桌子坐下。
“夫子,”他举起一张空白宣纸,“您布置的课业我都学完了,您能再布置些给我吗?”
“我叔父说我是天生当官的命,让我多读书,以后去帝都住到他家。”
“喜欢?不知道?但好像我除了读书其他都不太擅长。”
“和同窗玩吗?明瑜他们人很好,是我融不进去。我……好像有点太会读书了。”
“夫子,”忽的他又松开宣纸抬起手,“赈灾粮发下来了,我给您送了些来。虽然不多,但挨一挨挨到秋收就好了。”
顿了顿,他眨了眨眼,倏地拧眉,“夫子,今年发灾基本上颗粒无收,他们怎么能再收如此重的税?明明书上——”
“夫子,土地政策有问题!他们是在借税收中饱私囊!”
“夫子,我真的是当官的命吗?”他的睫毛垂了下来,“是的话,我一定会让大家都能吃饱饭。”
啪——
一惊一乍的,他又突然站了起来,“夫子,我要赶考!”
他语气坚定,抓起笔洋洋洒洒就要在纸上写字。
只是他根本抓不起笔,一次一次并拢手指去抓,一次一次看着笔从指尖滑开,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宣纸依旧是白的,他抓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努力,可宣纸依旧是白的,苍白的。
一滴泪默声从乔瑛的眼角滑落,她撇过头。
宋慈面无表情,王员外一脸感慨,而她在悲天悯人。
她不知道王晨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能力和追求,但他现在显而易见地成了疯子,一个受困于幻觉,连笔都抓不住的疯子。
“他这样多久了。”她开口问道。
“一周前烧退了就开始了。”王员外答道。“每天循坏做着一样的事,看不见人,也感觉不到,怎么叫都不管用,但大夫来看过,身体上除了太久没吃东西,并无大碍。 ”
男人依旧在抓笔,抓的满脸头大汗,十指通红,四肢发颤。
“你能知道他来帝都后,具体去了哪些地方吗?以及什么时候去的。”宋慈冷淡地问道。
“我那不中用的儿子应该知道。”
乔瑛注意到,墙角有一个装行囊的包布,她好奇走过去,打了开。里面放的很简单,一些衣物,干粮,书和一个类似于折子的东西,看样子是他打算进殿时呈上去的。
上面写着的事一些土地改良的政策,很详细,也很天真。天真到欲图逆水行舟。
有用吗?她对政事了解不多,初看没有问题,再看也没有。理当是有用的,可南楚不缺有用的政策,缺的是能够落实到位的有用的政策和做事的人。
这点犹是她一个不问政事的女子都很清楚,他又为什么会忽视呢?
乔瑛转过身,看向他。
“唰”的一声,他不再抓笔,笔直地抬起手。
“夫子,究竟何为命呢?”他问道。
————
青云寺内,昙鸾抬头望着云霞发呆。出神之际,有人叫了她一声。
“昙鸾姐姐,贵人们都来了,你怎么还在那里看天?”
“昂,来咯。”昙鸾拍拍手,将手里盘玩的石子丢进河里,跟着来叫她的人走了去。
她们路过红漆瓦房,金拓石碑,走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青云寺在郊外存在了很久,可包过它在内,郊外的这些寺庙原先都是破破烂烂的茅屋。
她是孤儿,无依无靠,被方丈收养。这里还有许多和她一样的姑娘,是的,都是姑娘。来得早的和大多她一样,都住过原先破破烂烂的屋子,姑娘家怕冷,冬日,又落雨又刮风,雨水被呼呼地打进房里,打在身上,冷的不行,身体比冰块还要冷。
她就只能和其他女娃娃一起缩到角落里,抱团取暖。即使无风无雨,入夜也是不能安睡的,周围是林子,不免有野兽。常常一个晚上起来,发现少了个人,四处寻找,过了两天后就会在林子里发现,被野兽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尸体的脖子上有两个血淋淋的黑窟窿,比她的拇指还粗,还深。
还好,苦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老方丈病逝后,她们这里又来了个新方丈。
新方丈帮了圣上,圣上龙颜大悦将青云寺和周边寺庙都修缮了番。
所有人都很高兴。
新方丈还告诉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