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死了。
她死在那里,就像我多年前在垃圾箱里看到的那条死狗一样。那条狗真的该死。死狗的故事我以后在讲。
玉莲死了我感到很宽心。那种感觉就像我曾经有一颗被虫蛀了的智齿,开始时,牙体上只有一块腐蚀的不算很大的黑斑,那时我就想拔掉它,虽然我有时间,但就是拖着没拔。过了一阵,我发现那块斑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洞,而且时不时的微痛几天,然后又不痛了,微痛的那几天我在次想把它拔掉,可过几天不痛了,我又想在拖拖,终于有一天,那颗智齿烂出了个大洞,开始痛得剧烈,那巨痛折磨着我让我吃睡无法安宁,我终于无法忍受,终于在疼痛的驱使下,抛开手中所有的事,走进医院把它拔掉,从此了却了一件心事,在也不必担心它的疼痛让我心神不安。当走出医院阳光射在我的脸上时,那一刻的感受和今天的一样。
做为一个40岁的中年男人来说,在这儿之前我还从未见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死人,所谓真正意义上的死人就是指这种触手可及的,停留在面前的这种。也从未想过,当自己第一次看到死人时会如此淡定。虽然开始时心跳有些加速,发慌,还会感到有些恐惧,但很快心跳就恢复了平稳,周身血脉慢慢舒畅,内心深处除了丝丝的胆怯、紧张、感到更多的反尔是一种解脱,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喜悦,虽然那种喜悦是那么微弱,就像种子刚刚萌芽时泛出的那一点点绿,又或像萤火虫屁股后发出的单薄的光,若隐若现,但那份微弱的喜悦却是真实存在的。眼前的画面让我的思绪如梦非梦,些许酸涩感涌入眼里,我不知是否因昨夜失眠的困倦引起在或是另有原因。
玉莲的办公室外拉起了红白相间的警戒线。她的办公室靠走廊的一面是玻璃墙。透过那面不太干净也没有过份肮脏的玻璃墙,可以看到她跪在地上,趴在那张黑色的沙发上。就像犯了错在向谁求饶一样,也许那个人就是死神吧。我曾无数次经过这里,看到玉莲蜷伏在沙发靠里面的一端上。一双艳粉色小码的托鞋丢在沙发前面,很扎眼。她个头矮小,长发,伏在那里像一只猫,一只发情的母猫。我说她是一只发情的母猫是有原因的,因为就在这张沙发上,我看到了不该看到,但偏偏却让我看到了的一幕。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看到那一幕的人是我,我猜想她可能不知道那个人是我,但也许她猜想到了那个人就是我。谁知道呢?她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讲话的,确切的答案自然没人知道。
我安静地站在走廊里,时间似乎停止了。玉莲的办公室里面没有人,她独自跪趴在那里,刺眼的白光从窗外射进来,撒在办公室里的每一件物品上,物品上反着光,失去物品本应成像的细节,白亮亮的,如同曝光过度的电影画面,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但感知告诉我这是事实,实实在在已经发生过的事。昨天我认为那是我忍受她的最后一天,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最后一天也成了她的最后一天。我静静地站在警戒线外,望着她凌乱的棕黄色的头发,想像着她现在的表情,那表情一定很狰狞。我希望那副表情是狰狞的,因为只有那样,她才会痛苦地死去。那种死法才符合她应有的死法。我鄙视自己会有这样低劣的想法,但我无法控制,它是突然从脑中蹦出来的。算了,人都死了,就让我放肆一下吧。
走廊尽头附近,光线昏暗,一个熊一样的警察原地渡着熊一样的步子。他正在打电话,我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看到我时,停顿了一下。有向我走来的趋势,但似乎电话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加上我只是僵直地站在警戒线外,不碍事。胖警察转过身,返回原地,继续渡起熊一的步子。我用眼角捕捉到了这一切。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辞职信静静地躺在我的背包里。我扫视着眼前静止的一切,如同看一张照片或欣赏一副画卷。当视线在次落在那俱尸体上时,我的内心起了变化,莫名地对眼前看到的玉莲产生了几分怜悯之情。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来自生理上的自然反应。回想起初见玉莲的情景,那时玉莲给我的感受与日后重新认识的玉莲相差甚远。那时我认为她是美丽的,能干的、有气质的、有礼貌的,我是那么地欣赏她、爱慕她、崇拜她,内心深处还陷藏着一份深深的感激。
目光离开她的尸体,打量着房间其它的地方。房间里的摆设一点也没变,就和我当天来面试时她去走廊打印机上拿录取表格时,我摇着脑袋四处扫视的那个房间一模一样。我不知道此时为什么还有闲情雅致来环视这个房间,但我就是反常地站在那里。其实人的一些行为和举动,不都是附和逻辑的,也许我的这种说法是错的,也许科学是可以解释的,但我对这些原因是搞不懂的。起码我对站在那里的自己搞不懂,也许在回想和感触着这里曾经发酵和腐化的一些秘密故事,那些故事早在我还没到来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撩开了帷幕,并如同闪着诡异光晕的水波纹一样,在不可预知中浮漾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