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未来得及朝堂之上多研进贡礼节,京都便先阴沉沉接连刮了数日的猎猎寒风。
一场携风大雨过后,寒瑟许久的京都城终于在十一月底里彻底入了冬,花谢叶落枯枝脆坠,深夜里扑扑簌簌下起了大雪。
本以为这场雪很快就会停,不想它却是十余年里未有的大,天色一连阴了竟有月余,灰蒙蒙的寒风日日地刮。
送炭的宫人抱着银炭甫一掀了厚重的棉帘子进门,浅草连忙打发小宫女上去打紧殿门。
饶是如此,凛冽冬风还是呼啸着疾又快地顺着门缝冲进殿内,雪花落地即化,冻得人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
“快快快——”
银炭填入铜炉,热气便随着烧红的炭腾起了些。
浅草垫着帕子小心将茶水坐起,这才搓搓手接过册子站在铜炉边翻看起起来,皱眉:“怎么今冬的银炭这样少?”
内务府的宫人擦了鬓边雪水,连忙垂手赔笑道:“浅草姑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昨夜刚下了吩咐,说是今年雪大各州多有白灾,各殿里的炭例都要缩减一半。且娘娘念及贵妃娘娘身孕不便,还特地从自己宫里匀了些出来补给窈淑殿呢。”
卫明瑶由张嬷嬷为她拢好厚实柔软的毛毡,捧着烧得发烫的手炉,靠在榻上细声嘱咐:“去回了皇后娘娘,本宫这里一切安好,叫她不要惦念。”
她松了松袖:“浅草。”
“是。”浅草手帕包了银锞子递过去。
“谢贵妃娘娘!”宫人揣好手帕喜笑颜开地退下。
待人走后,一旁伺候的张嬷嬷才揣袖擦了擦鼻尖,撇嘴道:“奴婢在宫中伺候多年,从未遇到过缩减炭例的事,皇后娘娘垂帘听政不过月余,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嬷嬷慎言。”卫明瑶冷冷地看她。
张嬷嬷不情不愿地道了罪。
卫明瑶没有再出声,她无声瞥一眼宫内众人,果然除浅草外其余宫人均是一副抱怨模样,神情沉下来。
御书房内。
内殿房里在书案前燃了两只烛火,但外头雪色透白,倒是映得窗内殿内一派通明。
银炭烧得通红笼在缠花枝铜炉里,温着团团热气。
“湖州知府刘大人今日折上道,湖州城内已二十余日不霁,雪深丈余。城中食物贵倍平时,穷民无所得食,冻饿死者枕籍于道路①……”
孟与青蹙眉,合上折子叹气:“湖州年年都是产粮重地,国库本就空虚,这样连日的大雪不停恐会杀稼伤民。”
她看向案旁坐着低头抄写、始终旁若未闻的稚嫩身影,握紧了折子,迟缓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雪色厚软的大氅映得谢子灵的一张小脸仅有巴掌大,他不知在写什么,头未抬:“湖州接连贺州,近长江却水利不兴,从晋文帝年间至今早有数场涝灾,非是一日可解之急。为今之计只有免赋税、派赈灾、发放钱银木炭可稍做缓解。”
停笔捻墨,他才不缓不急抬眼看向孟与青,眼瞳漆黑,隐有嘲意:“殿上众大臣可是如此说?”
孟与青抿唇不答。不仅朝堂众臣,她也是这样想。
自朝堂上开始有大臣上奏各州白灾时起,她便连夜在寝殿里翻查史记工防的文书,悄悄推拟好了下诏书,所述之法不外乎如此。
对方始终避而不语,谢子灵看着她的目光一顿,漠然放了笔,合袖冷冰冰道:“孟姑娘既不肯信我,便不必唤我前来。”
孟与青下意识挺直了肩背,轻吸口气,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一沓纸来,一手抵着推到案上:“……我写的。”
谢子灵一愣。
他皱眉看了会儿那纸上秀雅笔迹,还是倾身拿过,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窗外落雪声飒簌,孟与青紧张地攥着手炉,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小脸上的表情,生怕瞧见类似鄙夷轻蔑的神色。
约过了半盏茶时间,谢子灵才不缓不急地放下纸,垂眼重新合了袖:“孟姑娘于水利漕运之事甚通,不亚于都水监令。”
这话从他口中出无亚于夸赞,孟与青这才松了口气。
她却没开心起来,只拢着手炉往后靠了靠,有些犹豫道:“只是停运清淤改修水道不过是为了防患日后,现下之急我始终破不得解。”
谢子灵看她片刻,复又垂眼提笔:“何为解?”
他的语气冷淡:“若为国,弃之以此为戒只管日后防患未然便是解。若为民,免赋济粮不教人冻馁死寒也是解。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端看你愿矣。”
那只执笔的细瘦手指上隐约残有鞭笞伤痕,孟与青盯着怔了好久,下意识地说:“若是以前的你,定只会选择第二解。”
谢子灵的手倏尔一顿。
他抿紧了唇,有些冷厉刻薄地抬眼看住她,一言不发。
孟与青意识到自己不当心触及他的痛处,连忙倾身坐直了,眼里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