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霍声独自坐在观鱼亭中。这是小霍府中她最喜欢的地方,四面环湖,仅一条栈道连接岸壤。莹莹一盏,由远及近。直到面前时霍声看清了来人,原来是霍溯。霍声没什么力气搭理他,身体虚,心里更没意思。霍溯多了解霍声呢,一百瓶糖罐子放到霍声面前,闭着眼他都能猜到霍声会拿哪一罐。尽管这黑了心的丫头现在因为萧镇鼎的缘故而迁怒他,他也不会因此而少在乎她一点。他端了一碗鸭血枣蓉羹递给霍声,补补血。霍声不接,他硬把碗塞到她手里,让她喝完,喝完就给她看一样东西。不冷不热地瞥了霍溯一眼,霍声很快把碗里的东西吃干净,尽管她不太在乎霍溯手里的玩意儿,无非是逗她开心而已。
一封信出现在霍声眼前,信封上只印着一个章,银头策谏司。还好刚刚喝了那碗补血益气的汤,否则一天几乎什么都没吃的霍声现在说不定会因为激动而昏厥过去。一边问霍溯哪里得来的信,她一边拆开信件。与霍声收到的一首诗不同,这封里叠着十数张纸,每张纸上画着不同的农皿铁器设计图。这些图样霍声之前没见过,但看作画的笔序技法,设计的实用开化,霍声几乎可以断定这些画是出自霍溯之手。她不解地抬眼望向霍溯。
中央石桌上,霍溯放置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亮。看着坐到自己身边的霍溯,霍声这才注意到他眼中的血丝与满面的憔悴。想来他之前在饭桌上愉悦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他不想教他们起疑。霍溯一直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霍溯问霍声是否还记得乾安三十年开春,他为一名出嫁新妇打造了一套木具嫁妆,后来霍暖和难生花还从桓燕市手中救过她,为此霍声大闹桓王府敲响百闻鼓。霍声点点头,她自然记得这位年轻的夫人。霍溯双眉微蹙,继续说道,两个月前,她来找霍溯,说她家中添新丁要打造几套木具。如今的霍溯是宋氏商号的二把手,哪里还有时间替别人做木器。因此他婉拒了那位年轻的夫人。然而这夫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他做,说是只满意霍溯的手艺,还强硬地留下定金,挺着个大肚子转身跑远了。身怀六甲的夫人似乎情绪都不太稳定。霍溯无奈地接下定金。而他便是在这套大红封定金里,发现了这封信。
霍声翻了翻这些画稿,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唇角流露出一丝苦笑,霍溯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沧桑。是啊,这些普普通通的画稿,却在银头策谏司的无量寿宗卷宗金箧中出现。霍声这才发现每张纸背后都被策谏司官员记下小小的黑字标注“无量寿宗”。霍声听得心惊肉跳,只是她依然不明白为何这些画稿会流入无量寿宗。而霍溯作为一个极具天赋的奇才巧匠,熟稔政治运作的名门世子,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关窍。无量寿宗拿到的定然远不止这十几张图谱,他们利用他设计的这些尖利的、强韧的、罕有的、甚至可以灌注火药进行碎石垦壤的农皿工器,改造成具有战斗实力的杀伤性武器。霍声疑惑地问霍溯为何要将农皿工器打造得如此锋利,或者说凶残。沉默半晌,霍溯轻声道,宋玉悲告诉他,这是客商的要求。
当时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霍溯第一时间便打算向宋玉悲说明这一切。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在紫金煤矿场地、炼铁场与铁器库经营这么多年,霍溯完全有能力调查出这背后的一切,同时不教任何人发现他的意图。九曲十八弯地,他不动声色地让不同的部属与下辖人手替他调查了所有疑点与关键,得到了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答案。他乔装打扮成炼铁匠人偷偷混入宋玉悲新建的琅平铁器库。这个铁器库明面上制作的是普通的农皿工器,然而深入之后别有洞天,山中千窟万穴,里面的匠人手起刀落之间,锻造的都是一件一件货真价实的武兵利器。颤抖着手抚摸这些兵器,霍溯从兵器中清晰地看到了他设计图样的影子。
原来从一开始,宋玉悲就是要利用他锻造兵器。这些兵器经过了无量寿宗的批准,正式生产打造。宋玉悲后来把他调到北原,是为了不让他发现昌宁琅平兵器建造一事。同时宋玉悲很聪明地不肯让他完全回到霍家,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长时间在家定然会察觉出父亲和霍暖的异样。
月影西移,在这样的五六月的夜里,霍声竟然感到了一丝寒冷。她从怀中掏出乞丐婆婆给她的信交给霍溯,并将白日里自己与铁观音的讨论一五一十地向霍溯讲明。那个年轻的夫人,应该同样是萧重嵘的人,派来监视他们的。霍溯听着霍声的声音在耳边或轻或重地流动,觉得所有的事都变得不真切起来。怪不得霍声在饭桌上如此怪异地盯着父亲与霍暖,怪不得霍声会吐血。霍溯抖擞起精神来,他必须要把这一切都弄明白,否则,紧紧握住霍声瘦骨嶙峋寒凉如冰粗粝厚茧的手,他害怕霍声会这样死去。
如今的无量寿宗,有血瘤尸的超强战力,有他设计的武器,有宋玉悲的巨大财力,他们难道是想造反吗?帮谁造反?父亲?就算父亲已经恢复了智识,但他的瘫痪是真的,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家里人的。所以霍暖一直都在替父亲做事,帮他连接无量寿宗。可父亲凭什么能调动无量寿宗与宋玉悲?父亲能提供什么呢?父亲了解北原朝廷与萧氏皇族,了解机密要务与军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