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道一身银甲,侧脸勾勒得深沉凌厉,他远眺着天地相接处的落日,眸光沉静。
西境多原野,成片的翠绿已枯成荒原。褪色般的天地笼罩着人,越来越狂烈的风昭示着冬日的降临。
高头骏马安静地站在他身旁,轻轻踏着蹄子,偶尔甩一甩头打个响鼻。
盈润的烈酒顺着下巴蜿蜒而下,喉结滚动,酒痕没入衣领。岑道放下水囊,呼出一口白汽。
烈酒灼烧着喉咙和胃里,岑道背上冒出一层热汗,整个人暖了起来。
远处马蹄声奔来,岑道敏锐地回头看过去。
是孟谨行。
他疾驰至岑道前方,猛地一拉缰绳:“怎么又跑这么远一个人喝闷酒?”
岑道懒得搭理他。“冷。”
孟谨行“啧”一声,“你这人真是,想那谁了就直说,叫你来北境来帮帮忙你那脸就跟死了三天似的……”
岑道撩起眼皮阴沉沉地看过去。孟谨行倒吸一口冷气,“嗖”得侧身躲开射过来的石子,嘴角抽了抽。
这人真是,一句那谁都提不得。
岑道本就守了一整晚夜,出来排遣下时间又见着孟谨行,更是没有好脸色。要不是这人非要把自己拽来西境——
岑道越发看孟谨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岑道:“你做什么来了?”
孟谨行:“哦,是跟你说一声,钱使者说可以安排和谈了。请你这个大帅回去安排下事宜。”
听闻要见钱玉儿,岑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孟谨行:“别跑!钱使者叫我亲自来就是务必把你本人逮回去!”
这钱使者,正是岑道曾经的学生钱玉儿。
如今岑道最怕的也是他这个“曾经的学生”。
相月白曾托岑道照顾些钱玉儿和胥知书,岑道自然遵命,只是这钱玉儿……
总是想法设法地朝相月白告他的状!
不仅要在给相月白的去信里告状,还要时常在他面前念一念相月白的回信!
岑修远临走前本就是好不容易才克制下回去找人的念头。
钱玉儿每天还要把“相月白”三个字挂在嘴边上!
每天状似无意地说“胥姑娘你说小白穿这种轻甲一定很飒爽吧”“胥姑娘你说小白是不是也会用这种长枪”“胥姑娘你说小白一定喜欢西境这种酸甜口的果脯吧”……
胥知书还配合她一唱一和的,每回都把岑道唱的落荒而逃。
岑道硬着头皮进入帅帐,果不其然看见钱玉儿笑眯眯地看过来。
“代统帅,属下又收到小白姑娘的信了哦。”
*
乌青的尸身存放在冰棺中,正停在专门空出的一座帐篷里。
胥知书匆匆行过时瞥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掀开帅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岑帅。”她抬头正看见一脸憋闷的岑道,颇有些疑惑地打了招呼。
岑道看了她一眼,似乎更为憋闷了。
但岑大帅生了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霜刻脸,胥知书实在看不出更多情绪了。
她对钱玉儿道:“虞二小姐带来了些东西,想做乌青王子的陪葬。”
这次来送信的不是信使,而是本该在都城的虞裳。
她在国子监里片刻不离的那四个护卫也跟来了,但个个都有点愁眉苦脸。
无他,虞二小姐是偷跑出来的。
木盒很轻,钱玉儿抬手接过来,便嗅到一股冷幽的香气:“香囊?”
胥知书点头:“是。乌青王子是香道天才,虞二小姐亦擅此道,这香是专门为他制的。”
纤长手指掰住棱角,木盒被轻轻打开,方才的气息便放大了许多。
深幽至人心鬼蜮之处,冷似洁净的冰雪,和乌青此人别无二致。
“这香有名字么?”钱玉儿有些怔然。
说完,她便看见了木盒内侧角落雕刻的两个字:乌青。
“乌青。”她听见胥知书说。
怔然良久,钱玉儿无奈地笑了笑:“二小姐与乌青王子仅一面的情谊,倒是要胜过这世间许多人。”
让一个香囊给乌青做陪葬品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找个理由说服西诏这是楚国的一片心意就好了。
可钱玉儿没想到虞裳能为送这香囊亲自来一趟沙场。
虞裳……被她那丞相哥哥细无巨细地保护了那么多年,说是金枝玉叶不为过。
钱玉儿垂眸,抬手摩挲着木盒棱边。
商量了下和谈事宜后,日子定在了三日后。岑道按照钱玉儿的计划重新部署了西境边防,而后便准备去点人。
却又听钱玉儿故意道:“知书,你是不是还没看小白这封回信?”
军靴顿在原地。
“我读给你听如何。